五十一
崇祯元年秋天,也就是十八年前,出身清寒的史可法携带着两件简陋的行李,一箧书,只身一人,从家乡祥符赴北直隶顺天府参考会试.途经保定府时,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
那天他到得保定府时,天色已晚,便歇宿于一家客栈中.因想着国事文章,夜不能寐,于是踱到院中,在月下散心.突然,他听到院边的柴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抽泣声,心下奇怪,便问了一下值夜的店小二.原来那女子是从京中逃出来的一个官宦人家的女人,因要辗转回江南苏州老家去,身上又没有盘缠,只好在客栈中打些粗重杂活糊口.她深夜里想到自己孤单的身世,便忍不住哭泣。
史可法心下好奇,便让小二把那女子带到自己房中,问了委曲.
那女子便是式微.那年她才二十出头,容貌秀丽,那式微原是苏州城一位沈姓郎中的独生女儿,聪颖伶俐,幼年时跟随父母到京师开药铺.当时曾经权倾一时的魏党红人崔呈秀很欣赏沈郎中的药方,时常派人到他的药铺拿药.后来式微长大了,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崔呈秀看上了,便有意要讨她做小.式微初时死活不肯,自觉多少也是个小家碧玉,给人做妾,免不了要受那大房的气.但崔家那时势力正炽,沈郎中害怕遭灾,便苦劝式微嫁给了崔呈秀.式微扭不过,只好从了.后来父母相继过世,式微对崔呈秀益发冷淡,崔呈秀对她也疏远了.
那崔呈秀早年攀附魏忠贤,崇祯皇帝登基后,开始大肆削除魏党势力,此时树倒猢狲散,崔呈秀被革职下狱,家产全数充公.式微好不容易逃出京城,到了保定府时,她随身带的一些细软,又被同行的家奴卷跑了.这家客栈的老板夫妇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平日里在客栈中帮忙做些粗活.
史可法一听式微曾经是崔呈秀的家人,心下便有些不悦.他的恩师左光斗几年前便是命丧于魏党之手,因此他对与魏忠贤有过来往的人,都心有不齿,何况这式微还是崔呈秀的爱妾.于是对她的恻隐之心,也就一闪而过了.
没想到,因旅途劳顿,当天晚上史可法就感染上了寒疾,卧病不起.这时离秋试只有半个月不到了,若病况不能恢复,这一科的秋试就要错过了.史可法想起当初左光斗对自己寄予的厚望,耳边回响着恩师的诤诤铁言,心下万分懊恼,长吁短叹.
第二天一早,式微给史可法送汤水时,见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嘴里不知唠叨着什么,便吓了一跳.她赶紧给史可法把了脉,然后开了张药方,要店老板去抓药.她原先在她父亲药店里,跟着她父亲学了一手医术,忙时也帮着开开药方。那店老板不信式微会开药方,半信半疑地去拿了药回来,式微亲手熬了喂史可法服下,当晚他的病况便有了起色,神智开始清醒过来.接下去的几天里,式微都在史可法床前照料着.史可法想到自己当时对她的冷寞,心下有愧,只是不知何从报答她.
史可法身体精神些后,便赶着要上京赴试.他将身上带的不多的银两,要分了一半给式微,让她回苏州府去寻亲.这时式微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说家中已无亲人,回去也是孤苦伶仃,况且山高路远,一个女子保不定会遇到什么意外的事.史可法没了主意,后来还是老板娘想了个办法,她说史可法尚未娶亲,式微又是孤身一人,两人何不成就了好事,一起上京,双方也都有个照料.
式微见史可法为人耿直忠诚,又是个满腹经伦的才子,心下自然喜欢.但史可法却颇有顾虑,踌躇不决.此时他倒不在乎式微与崔呈秀旧往的主妾关系,因为通过几天来跟她的接触,他对她的为人已经有了深切的了解,甚至暗地里已萌生了对她的爱怜之情.他挂心的是自己功名未就,身边却多了个女人,只怕到时免不了要分心,哪有举子带着个女人上京应试的?况且京中说不定有人认出式微是崔府的旧人来,到时候反添麻烦了.
老板娘听了史可法的顾虑,便又出了个主意,要式微女扮男装,做史可法的书童,两人一起上京.史可法却又顾虑着两人起居的事,怕不太方便.老板娘笑道:"这有何难?反正你们俩迟早是一对,今晚我们便为你俩圆了房,看日后还有谁说闲话!"
史可法也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两人当晚便办了两桌酒席,圆了房.来客都是店中的伙计跟邻里。圆房之后,史可法持笔随兴写了两联条幅,随后仍然在灯下执卷阅读到夜深,方才上床入睡.式微心下又喜又怜惜.
两人到了京师,式微跟史可法一同住在会馆中,没人知晓式微是女子身.史可法结识了同馆中来自蓟州的刘心水与简文宅两名举子,三人时常在一起深谈.那刘心水好高谈阔论,每说到朝政弊端处,慷慨激昂,声透窗牖.而简文宅则深思寡言,针砭时事,往往一语中的.
一日,三人正在会馆附近的一家茶楼喝茶闲聊时,结识了闽中来的举子周修涵,一谈之下,都是相见恨晚.那时周修涵没说出自己是浙江巡抚周献的儿子,他言辞平稳踏实,外貌温文儒雅,其时他正适在闽中新婚不久,便进京赴试.史可法想起自己与式微的事,心下黯然,颇为愧疚.他想待得秋试一过,不管中与不中,都要将自己与式微的身份向众友好公开.
转眼科试时间已届,史可法与刘心水,周修涵金榜题名,而简文宅却落榜了.三人都来安慰他.简文宅心中酸楚,横竖不是滋味,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在京城逗留了两天后,便卷起行囊,回蓟北去了.临走时,他笑着跟史可法道:"兄台真是福气好,暗中必有贵人相助.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兄台一时之间都有了!"
原来,他私下里好观察人,通过几天时间相处,他早已看出式微的女儿身.
史可法当时对他的话并不在意,便将自己跟式微的事和刘心水,周修涵二人说了,只是没说出式微曾经是崔呈秀家的小妾.两人听了后,对史可法的行径不以为然,他们都劝史可法,暂时先不要公开式微的身份,更不能道明他与她的真实关系.因为如此一来,倘若朝廷知道了此事,他的仕途将受到影响.
史可法听从了他们的话.可是没想到,简文宅离京之前,因心情不畅,与会馆中的几位同是落榜的举子一起出去喝酒,无意中道出了此事.那些举子中有一人留意了,事后将这事捅了出去.而式微则误认为是刘心水与周修涵有意将她的事散布,以不利于史可法后来的殿试.
事情到了这一步,史可法知道纸包不住火了,便找了刘心水二人商量对策,还把式微曾是崔呈秀小妾的隐情道出.两人大吃一惊,他们认为,这可是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弄不好就是杀头之罪!
刘心水的意思是,式微曾是崔呈秀小妾这事,最好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对谁也不能说,否则史可法的前景难以逆料.但是周修涵却认为,单是隐瞒真相也不是事,万一哪天不慎走漏了风声,史可法便有杀头之虞,所以他以为,时下当务之急,便是赶紧让式微离开史可法,这样对式微来说虽然是残酷了些,但可以保住史可法,同时也可以保住式微的性命.至于女扮男装的事,如若到时考官问起,就让史可法推说是不知内情,他在遇到式微时,她便已经是男童身打扮了.
史可法下不了狠心.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式微在他危难时还救了他一把.周修涵,刘心水两人要他权衡利弊,他想起左光斗当初的嘱托,最后还是忍痛决定让式微离开.
他跟式微说出自己的决定前,曾犹豫了一天多时间,最后话说出口时,他心如刀绞,双眼挂泪.他要式微回苏州老家去,好好活着,将来等事情淡化时,自己再去找她.
式微没想到他会如此的绝情,二话没说就离开了他.当时,史可法跟式微本人都不知道,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走的时候,式微的眼里连一滴泪都没有,她推却了史可法赠给她的一大笔银子,只带上一对挂轴,那对挂轴便是当初在保定府客栈,两人圆房的那个晚上,老板娘夫妇与店中客人们离开后,夜深人静时,史可法挥毫写下的两句诗:"小院茶凉人散后,闲敲棋子落花声."
那之后式微一直将这两幅字带在身边,到得京城后,又特意到书画店去裱褙了一下.那书画店老板看了那遒劲的"飞白"体后,还问过她是谁的墨迹?她笑道:"秋试开榜以后,你就知道他是谁了."没想到,物是人非,才短短的一个月,两人便诀别了!
后来,史可法授了西安府推官,去了陕西,自此他再也没有式微的音讯.他曾数次派人到苏州府访查,都没有她的下落,随着时过境迁,他的心也淡了。而刘心水与周修涵两人,至死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史可法的这段往事.
宦海浮沉,没想到一晃十七年时间就过去了.
五十二
这时,军帐的白光后面,幽幽走出一个青衣道姑,她脸色冰冷,正眼也不瞧史可法一下,竟自来到慧真身前,执起她的手道:"丫头,不用理他们,咱们回道观去."
修流见了她,有些意外道:"式微道长,你也来了?"
来的那道姑正是式微.史可法陡然见到式微时,一下子悲喜交急,他觉得式微的容貌,依稀仍似故旧,只是那冷寞的神情,却让他很陌生,仿佛十七年的时光,就象是被雪白的利刃削过去一般,残破的记忆,变得无比的生硬.史可法颤声说道:"式微,果然是你?!你还活着?“"
式微冷笑道:"我又是谁?谁说我死了?有人恨不得我死,我却偏要活下来!"史可法道:"原来你早已经出家了.我在南京时,曾数次派人到苏州去探访过你,都没有音讯,没想到你就在这扬州城外.这些年,你受苦了."式微道:"我受没受苦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况且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又能洗涮掉多少痛楚?!这些年你操心的事够多的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我一个小女子算得了什么?又何必你来操这份闲心?"
史可法长叹道:"史某做错的这件事,今生只怕难以回报你了.但愿你能在扬州城里留下来,好好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这时,刘不取笑着朝修流点了一下头,修流会意,两人一起悄然离开了.军帐前只留下史可法,式微,慧真三人.式微道:"史大人,你不用做任何解释了.你越解释,越会让我觉得你的虚伪.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这等婆婆妈妈的干什么?我之所以挣扎着活下来,可不是为了听你的解释的。"
史可法道:"你说的对,娘子,当初在对待你的事情上,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我无论再去做什么,都难以挽回你旧往的伤痛了.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史可法当年并不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抛弃了你,而是事出不得已,我在恩师的教诲与个人情爱之间,我选择了前者.我为官从政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为国家社稷着想,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没有一丝怨言.虽说因为志大才疏,没有多大的政绩可言,但用心良苦,这一点我自许可以问心无愧,总算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式微默默地听着,脸色稍微柔和了些.慧真看着史可法,紧紧地依傍着她.
史可法继续说道:"然而让我魂梦不安的,却是我当初对你的薄悻.当初的事其实可以有三种选择,一是你还随在我的身边,我担着风险.一是我与你一起离开官宦生涯,退隐于市野山林之间,正象我笔墨上留下的:小院茶凉人散后,闲敲棋子落花声.我何尝不梦想着跟你一起去过这种平淡而真实的生活?!不过,我最后还是做了第三种选择.我把你出卖了,然后也把自己做为社稷的牺牲,十几年来无欲无私,勉力尽忠于朝廷."
式微听到这里,噙着泪花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你的政绩我是知道的.当初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些话?"史可法道:"那时我一事无成,说了反而成了沽名钓誉,又难免被你误以为是个借口.如今我说出这些话,是因为我已经践行了自己的心志."
他吁了口冷气,笑道:"既然我话已说白,现在你跟你的女儿可以动手了!"
式微转过身去,低泣道:"慧真她是你的女儿.你看她的眉眼长的是不是象你?"
史可法一怔,打量了一会素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喜不自胜.他泪眼含糊道:“真是苍天有眼,惠顾于我,赐给我一个女儿。要是太夫人跟夫人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高兴!”说着,他一手攥着式微的手,一手拉着素真,走进了军帐.
在史可法与式微,慧真一家人相会的第二天,修流便奉史可法之命,送她们母女俩出城回"式微观"去.修流临走的时候,慧真对他依依不舍,却不敢当着式微的面哭出来.
式微明白她的心情,叹口气道:"傻丫头,这辈子你千万别指望真会有一个男人会疼着你!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说为什么不疼你,可你又没法不当真.做女人的就这付命。我们是因为有些事想不开才出家的,可他们男人是想开了后出家.最后不要轻易去付出,什么心思最好都深藏不露,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不信你等着瞧."
慧真听了这些话,终于哭出声来了,做为母亲,十几年来,式微是第一次跟她说了贴心话的。式微紧紧地搂着她.式微觉得,在见过夫君之后,拥抱着女儿,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最象个女人了.
二月之后,春气初动,却仍然不见淮南方面救兵的到来.这时连修流也开始有些绝望了,他不知道朱舜水在淮南那边的境况如何?但既然是黄得功不愿发兵,他手里又握着朱由崧的密诏,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他站在北门的城楼上,向远处眺望着.
此时城内外厚重的积雪,正在暖暖的初春阳光下慢慢融化.这意味着,清兵下一波的攻势即将开始.而且他也知道,清兵破城的时日已经无多了.只要雪水化尽,适合于步军攻城的时候,经过两个月养精蓄锐的清兵,将勇不可挡.因为事实上,城中守军已经不具备任何抵抗的能力了.现在城池的陷落时间,只能指望于苍天造化,可以说是听天由命了.修流觉得,在天时地利人和上,自己这一方至少还占有天时与地利,但是在人和上,却早已远远输与了对手.
清兵们在军营前嬉戏着,毫无顾忌,完全是一付战胜者的神态.他们完全不把扬州城当回事,只等着春暖花开时,一拥入城.清兵早在进入山海关的那一刻,就已经赢定了天下.人定胜天,投鞭断流.在他们看来,南明所谓的天时地利,无非是障人眼目的假象而已.
修流拿起弓箭,瞄准了一个正在奔驰的满洲骑兵,看得亲切了.但他终于还是放下了弓箭.他觉得这样的射杀毫无意思,连狩猎都不如.倘若不是在战场上,杀人是件令人不安的事.
这时,刘不取来到他的身旁.修流问道:"先生,眼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北上又不北上,南渡又不南渡。倘若中原一失,这扬州城不是不攻自破了吗?!"刘不取苦笑道:"半年前,也许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现在连我自己也搞糊涂了.你看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正是厮杀的季节.如果淮南兵赶来了,城外这几千满洲军兵难道还在话下吗?”
他顿了一会道:“子渐,你读过晋朝鲍照的<<芜城赋>>吗?"修流道:"读过.没想到扬州在千年多之前就那么繁华了.更没想到的是,广陵城在千年多之后,眼看又要面对一场浩劫!"
刘不取凄然一笑笑道:"书读得多了没用,武功再强也没用.人各有命,这城市也有命。南宋时扬州又被血洗了一次。姜夔的《扬州慢》便写了那段凄凉之景。这繁华的城市就象美女一样。都说红颜薄命,城市也是如此。子渐,倘若你读懂了扬州的历史,或许今后便可以做出一番轰轰裂裂的事业了.我现在读懂了,可惜为时已晚!我在你面前,妄称人师,实在是有愧节公的重托."
修流讶然道:"先生这话何意?" 刘不取道:"子渐,你我皆是生不逢时.以前我以为史督师大人只是孤忠,迂直,现在开始明白他的处境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亡国时!亡国的臣子,命薄如纸!子渐,都是我拖累了你.你当初倘若一走了之,前程还有多种选择.但如你现在离开这扬州城,你将受尽世人唾骂!忠臣跟奸臣,大多只是在一念之间产生的。所以,现在你只能跟这座城池共存亡了."
修流笑道:"先生,我这回来扬州时,本来就不想活着回去的."刘不取笑道:"想断桥那丫头了吗?"修流想到了自己跟断桥的关系,黯然道:"想."刘不取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修流知道,此时他肯定也在想姐姐周菊了.两人对视了一下,心下都是酸楚.
突然间,清军大营中忽喇喇驰出了一匹快马,朝城门这边直奔过来.马上那骑士弯弓搭箭,朝城门楼上一箭射来.那箭原是射向楼上木柱的,却见刘不取猛然旋身而起,于空中一手抓住那枝箭,而后轻轻落身下来.
那箭头上绑着一张纸,刘不取展开来看了,却是简文宅致他的亲笔信.信上写道:
"刘不取先生台鉴:文宅与令尊刘心水大人于顺天府一别,已过十八年.惜闻尊父为社稷苍生,已鞠躬尽悴,文宅不胜戚戚.文宅入关之后,尝携酒至尊父坟头祭奠,昔日至交,翻成生死茫茫.痛哉此心.今悉闻贤侄职事南朝,颇有建树.奈天命佑我皇清,自入关以来,吊祭先帝,驱逐逆闯,官民拥戴,纲统既定.大军所至,摧枯拉朽.文宅深知江北四镇,勾心斗角,扬州已成孤城,前明气数已尽.虽有史督师之仁德,贤侄之英才,不能力挽运祚之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都统阿德赫久慕贤侄之才,愿尽捐前嫌,与贤侄共建大业.文宅早备菲酌,仰望贤侄来归,届时文宅愿与贤侄执鞭可也."
刘不取看过之后,冷冷一笑道:"这简文宅跟家父原是同科举子,后来会试时落榜了.我幼年时在蓟县老家见过他一面.他如今投了满洲人,在阿德赫帐下,颇受重用.可惜他看错人了."说着,就要将信撕掉.
修流忙道:"先生且慢,须防敌人的反间计!"刘不取听了,猛然一醒,心道:"这简文宅只修书与我一人,却不致信与我父跟他同科的史督师,其间必然有诈.况且他明知我不会投降,却在城楼上当众将信射将上来,无非是想让城中守军知晓此事.我若撕了信,下次他另射一封要我约定诸如献城之事的信来,为他人所得,岂不被动?!"当下心里有了主意,却问修流道:"子渐,你看此事该如何了断?"
修流道:"先生只需将这招降书交给史大人便是."刘不取心下赞许,点头道:"却是何意?"修流道:"如此既可昭雪此事,也可明先生之志."刘不取笑道:"子渐,一年下来,你也懂些事理了,为师即是为人,传授学业武功倒在其次."修流道:"先生这话,我当铭记在心."
当晚,刘不取即把简文宅的书信交给史可法.史可法道:"这简文宅当年落榜,如今在满洲人手下却得意了.这人心眼多,也算是个人材.可惜呀,可惜."他当着刘不取跟修流的面,把信在灯上燃着了,笑谓刘不取道:"贤侄,我还信不过你吗?"
史可法又道:"目下城中形势已然十分危险,粮草只够十天之用,黄得功不来驰援,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了.前些时,我遣人去淮北高杰处联落,高杰这人生性凶悍,对我却是颇为畏惧,这次他已答应移师泗州,拱卫凤阳太祖皇脉,与扬州成犄角之势,再伺机向东反扑过来.过两天高杰他要南来与我会合.我走之后,城中之事,贤侄可与知府谢民育大人共商定夺,主要是稳定军心,不宜出战.”
他望着修流道:“至于子渐,你先护送我出城去,然后再从速赶回江南."
刘不取道:"倘若高杰能听从大人调遣,这扬州城下的清兵或许会收师北撤,淮海一光复,大局便有转机的希望了."
两天后,残雪已渐渐化去。那晚夜深时分,天地漆黑一片.史可法与他义子史德威,还有修流,带了五百多军士,马衔枚,刀入鞘,悄然从西门出了城.他们绕过了清军营寨,走出了约有四里多路,才见后面有清兵追来.修流要史德威护着史可法先走,他来断后.
史可法跟修流道:"子渐,你引开清兵后,速速回江南去,不可再在江北逗留.我此番去会高杰,也是凶多吉少.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相烦你交付给内子式微道长,另一封你回南京后,面交与我娘.我在这世上也就这两桩事未了,你务必多加保重了."说着,掏出两封信,给了修流. 修流接了信,小心藏好了,然后驰马返身冲向清兵.清兵中带队的军官便是上次在“式微观”被他放走的哈隆.方才修流他们经过清兵营寨时,值夜的兵士睡着了,后来他内急醒来,跑到营外方便,忽然远远模糊地看到,似乎有一队军兵正向西而去,便去报了哈隆.哈隆当即点起两百多人追了下来.
哈隆见了修流,吃惊道:"周将军,原来是你!怎么就你一人?"修流道:"对付你们,一人就足够了."清兵们正要冲过来,哈隆抬手止住了他们.他跟修流道:"周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上次你放了我一马,今晚我也不难为你.你走吧.下次见面,各为其主,刀枪无情."
修流心想,此时史可法他们可能去的远了,自己以寡敌众,未必有胜算,而且身上还有史可法重托的两封书信,于便道:"你这份人情我领了.今晚我只是出来兜兜风,无心厮杀."哈隆笑道:"是去道观找那个小丫头的吧.看来我要成人之美了."说着,命令清兵们回营去.清兵们一路打着哈欠走了.
修流便拍马向西走去.到得"式微观"时,正是拂晓,雾气缭绕着观前观后.他把马系在门前的那棵大榆树下,看天色尚早,不便惊扰素真她们睡觉,于是坐下来,挨着树便睡着了.
突然听到"呀"地一声响,观门开了,修流抬头一看,只见素真拿了把扫帚,走出门来.素真见了他,愣了一下,忙放下扫把跑了过来,道:"周大哥,你怎么来了?我爹爹他可好?"
修流笑道:"史大人他上泗州去了,我是受他之托,给式微道长送信来的."素真略微有些失望,她原以为修流是来找她的。但她还是赶紧进观去,一会儿式微便匆匆地出来了,问道:"他的信呢?快把来与我!"修流把信给了她,她忙不迭地就拆将开来看着,一边走进观去.
素真跟修流道:"周大哥,我娘现在对我可好了.我搬到了一间新屋子里,还有了两张绣花被.你要再来,咱们便可以睡上新被子了!"修流听了,呆了一下,素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脸色绯红了。
修流笑道:"你娘以前也是受刺激太深,因此迁怒于你.现在她心里有了着落,自然更加疼爱你了."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式微对待素真的态度,心下有些晦涩.
素真道:"周大哥,你进观去喝杯茶吧.要不我给你倒碗兔奶."修流道:"素真妹子,我该走了.我还要赶去给你家太夫人送信呢!送完信再回来。"素真道:"你要去哪里?回扬州城里去吗?"修流摇摇头,道:"不是去扬州,是去南京。”素真道:“谁是我家太夫人?”修流道:“就是你奶奶。”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史可法要他上江南去,那意思明摆着就是不让他再回扬州城了.但是一想到过江,他又想起了断桥.倘若再次见到断桥时,他没有理由再去隐瞒他跟断桥的真实关系了.他可以欺骗自己,但他却不忍心去骗断桥.感情的东西可以欺骗,但亲情却是隐瞒不了的。隐瞒有的时候不是坏事,可绝不是好事.他曾经多次想象过,断桥知晓了她跟他真实关系后的痛苦情景,而这正是他最不忍心见到的.
因此,他觉得最好还是选择逃避.时间一长,断桥或许就会把他给忘了.他跟她的相处时间,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才几个月.他想,女孩子的心思是易变的,况且,如今断桥的身边,还有个风流倜傥,下得一手好围棋的铁岩在陪着她.
当初在扬州城时,每次他看到断桥与铁岩在一起下棋时,心中都会有些许的不快.觉得他们俩心中似乎有种默契。因此那次在焦山"栖凉别院",看到雪江大师要以博弈决定胜负时,他便悄然离开了院子.他觉得那是明智之举.如果自己站在一边观看断桥与铁岩对弈,他的心境一定会相当的尴尬.至于心里为何会有这种滋味,他也弄不清楚。
素真看他满脸迷惘失神的样子,忙问道:“修流哥,你在想什么?眼睛都不眨了?!”修流回过神来,笑道:“人要是什么都不想的话就好了!”
突然听得式微在观内喊道:"真儿,快叫你周大哥进来."素真高兴地答应一声,便拉着修流进观去了.
五十三
修流到得观堂上,只见式微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上,案几上放着一杯茶,一张书信.素清执拂站立一边.修流向式微参了一礼,式微笑道:"总算我跟胡子俩都没看错人.周公子,你快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让我详上一下."修流笑道:"道长,不知你要我的生辰八字,却是何故?"式微道:"你只管说来便是."
修流道:"我生于丁卯年正月初一子时三刻.今年十八岁,尚未婚娶."式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尚未婚娶,不然我哪有心思花费这份闲心,去管你的事?"她闭眼掐指算了一会,道:"还好,你们命相俩不算犯冲.不过还得有点磨难,你小子命大,看来还可以挺得过去."修流奇道:"道长,你说的是什么玄机,我有点糊涂了.莫非在下有什么劫难不成?!"
式微道:"什么劫难?你是有喜事要上身了!素真她是己巳年六月寅时一刻生,俗云:兔蛇交,喜福到.虎鼠一房,子孙满堂.唉,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修流此时有些听出式微的话意来了,原来式微是在替他跟素真撮合八字.他心下吓了一跳,忙道:"道长,此事万万不可!婚姻之事,我是连想都没想过!"
式微突然睁开眼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说说,这事有何不可?难道我女儿配不上你吗?"修流道:"不是这话,道长,只是,只是--"式微道:"只是什么?你不是喜欢素真吗?我家丫头她也喜欢你。"修流道:"我是喜欢素真,但这事实在是太唐突了!"
式微道:"你既然喜欢素真便好."她对素真道:"真儿,你喜欢周大哥吗?"素真红着脸道:"喜欢."式微道:"你想嫁给他吗?"素真道:"娘,女儿不想嫁人."式微奇道:"为什么?难道你真想当一辈子道士吗?"
素真道:"娘,周大哥他不会娶我的,你别难为他了."式微道:"臭丫头,你怎么知道的?你问过他了?"素真道:"我是从周大哥他眼神里看出来的.他在看我的时候,目光游移不定,他心里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是不是,周大哥?"
式微叹口气道:"这我倒没看得出来.丫头,这几年来,娘没怎么照料你,没想到你却偷偷地长大了,连这种事体也琢磨地这么透!"
修流听了素真的话,心头不觉一震.他没有想到的是,象素真这样自小到大几乎没跟外人接触过的女孩,心怀自然冰清玉洁,因此眼里没有半点污垢,看人时自然便比常人多了几分灵气.反倒是那些整日都在琢磨人的人,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活得不明不白。他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想念着断桥,尽管明知两人的情爱关系是完全不可能的.而明知已是不可能的事,却仍是割舍不断,这使他的内心,时时愧疚不安.听了素真的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一个月来一直想深藏的内心,一下子便被捅破了一般.他的脸不觉悄悄红了.
素真这时冲他笑了一下.他忙低下了头.
式微拿起几案上的那份书信,递给修流,道:"小子,说实话,要我将女儿嫁给你,我还没有什么把握.你知道,我是不相信男人的.为娘的替女儿撮合婚事,说出来总不见得很光彩。但是史胡子他在这张书信上将你着实夸了一通,让我也不能不心动了.而且我知道,胡子他是不会看错人的.你自己好好看看他写的什么吧."
修流把展开那信看了.史可法在给式微的信中,先是就与式微的旧往故事痛心疾首,言辞哀婉凄绝,催人泪下.然后陈明大义,就眼下之局势,道明可为与不可为道理者三.最后提到了素真,信中言道:"可法立志同赴国难,以故不能以一身与娘子相随.可法至今无有子嗣,唯有一义子史德威随侍.月前与你母女相认,此生可无憾矣.素真秀外慧中,心地善良,嗟乎可法公务缠身,致使父女欢聚无多.修流系修涵之弟,望娘子勿以当年之错见嫌之,其为人忠勇扎实,如其愿意,可以素真妻之.望娘子玉成此事,可法自此一心安然矣."
修流呆了半晌.这可是史可法的一腔心意,而且他也有些喜欢素真质朴的性格.他觉得自己已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了.但是,他觉得自己在跟断桥道清事实真相前,是不可能与另外的女人相好的.于是他说道:"式微道长,史大人在信中要我带素真回到南京他祖母那里一事,我可以做到.但是成亲一事,恕修流尚有孝在身,绝对难以从命!"
式微道:"成不成亲我不管,不过,你这辈子一定要待素真好.她跟着我苦了这么多年,我把她交给了你,但求凡事你都得替她多担待些.明日你便带她回南京去,见她的奶奶跟史夫人。"修流道:"道长放心,我这辈子都会对素真妹子好的!"素真听了这话,脸上掠过一丝喜色,但眼神随即又暗淡了下来。
式微笑着跟身边的素清道:"这话你也听清了?素清?"素清双眼无神,黯然点了点头.
次日,修流与素真离了"式微观",向南而去.修流让素真骑在马上,自己牵了马走.素真还是第一次骑马,在马上咯咯地直乐着笑.那时正是早春二月,大地已然复苏,江北四处萧条的景象,又开始有了些生机。修流一路上心事沉沉.只是当他看着素真欢快的样子时,心情才忍不住好了起来.
眼看到了江边,修流扶着素真下得马来.因为是跟素真在一起,这时他最怕见到的人便是"夫妻肺片"了.他跟素真在渡口上坐着,等着船只.
这时,只见一叶扁舟自上游飘流而下.船头上站着一个枯瘦的老头,头发稀疏,一个大红鼻子,熠熠发光,他的背上吊着个水桶般大葫芦,形象可笑.
那船离渡口尚有四丈多远时,突见那老头拔身而起,跃出两丈多,随后右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又腾越出三丈多,呼地一下落在了渡口边上.他的整个动作就象一只青蛙跳跃,前后一气呵成.修流看了他的轻功,暗地里喝了声彩.要知道轻功好的人,一跃两三丈并不为难,难的是间歇中的借力.这老头居然只借助水面换劲提气,显见其不但轻功绝高,而且内力极深.
素真道:"周大哥,看这人的武功,好象比我娘还厉害."修流道:"看来也是个江湖上的人物,咱们不要理他,只管等船."
那老头到得岸上,却冲两人喊道:"喂,你们小两口见到一个头戴竹笠,扛着竹竿的中年汉子没有?那人青衫芒鞋,身长面白,好招惹是非,多管闲事."
修流心想,老头说的这人,倒有点象朱舜水先生,但那“招惹是非,多管闲事”从老头的嘴上说出,看来他是敌非友了.他朝老头摇了摇头.老头怒道:"你哑啦?臭小子,我在问你话呢!"修流道:"我没哑,只是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要去理你?!"
老头走了过来,说了声"好",冷不防便一把抓起修流的后领,将他向江上掷去.素真惊叫一声,禁不住便向修流扑去,脚下却踩了个空,扑通一下掉入水中.她不会水,便双手乱抓,在水中挣扎着.
修流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落在那艘小船上.他见素真掉到水中,想都没想,便一头跃入水中去.他水性也不好,又被惊慌失措的素真紧紧抱住了腰膀,于是费劲地折腾几下,喝了几口水,就眼冒金花了.
那老头在岸上看了,高兴地哈哈大笑,接着便取下背上的酒壶,猛喝了一大口.只见他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忽然,船上那舟夫将竹篙在水里一撑,跳跃过来,一手提起修流,将他扔到岸上,接着趁竹篙向岸上倾倒时,又一把抓起素真,随着竹篙倒下,两人一起飞跃上岸.老头看了那船夫的身手,道:"船老大,看来老夫方才看走了眼,没想到你却是个高手."那船夫冷冷一笑,道:“什么高手?不过是在这江面上胡乱混口饭吃而已.”
修流觉得这船夫有点眼熟,他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船夫便是在那天晚上在焦山"栖凉别院",匆匆见过一面的"四菜一汤"中的"酸辣汤"汤六.于是他朝汤六拱拱手道:"汤大哥别来无恙?"汤六笑道:"原来周兄弟不太通水性.不知你身边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修流看了眼素真,素真因方才情急之下,紧紧抱住了修流,此时正脸红耳赤地坐在一边,低着头拧着衣服上的水.修流明白汤六是想起了断桥,才问到素真的。
修流道:"她是小弟在扬州城外刚结交的一位朋友.汤大哥,我们想过江送这位姑娘回去南京,不知你方便不方便,便请替我们走上一遭."汤六笑道:"周兄弟要过江去,汤某自然义不容辞.汤某最近闲时常去金山寺,与断桥姑娘,寂永,铁岩切磋棋艺.不知这回周兄弟是先上瓜州,还是先上应天府?"
修流听说断桥还在"金山寺",心下一苦,笑道:"如能先去应天府最好."他本想问一下断桥的情况,但因素真在旁,不好意思启口.素真正在挤捏着衣服上的水,身上凹凸有致的.修流看了一眼,便慌忙侧目旁顾了.
汤六却笑道:"周兄弟不知,那断桥姑娘的父亲,却是与在下深交的一位朋友,他在江湖上,大有来头.江南一带,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头。"修流笑道:"你说的那位朋友知道我是谁了吗?"汤六道:"这我却不清楚.我跟叶兄已有近半年多未曾谋面了.兄弟且稍候片刻,待汤某向这位老客官讨得船资,便送你们过江去."
他走到那老头面前,摊着手道:"老客官,该付船资了."老头昂着头故意不理,道:"什么船资?"汤六道:"老客官,过江前咱们不是说好了,我送你过江,你须还我一条人命.这是我为我们'松江帮'定下的规矩.难道这规矩还要先在我身上废了不成?!"
那老头不怒反笑,道:"原来你便是那什么'松江帮'的头领'酸辣汤'汤六.这话好说,老夫立马便还你船资。你想要男的还是要女的?"汤六便看了一眼素真,道:"在下想要女的."
老头于是走向素真,笑道:"姑娘,你眉目可爱,只是老夫还得去赶一场约会,来不及跟这厮理会,只好将你充作船资,对不起你了.但愿你在黄泉路上慢慢走。"说着,他那干铁似的手掌,喀嚓一声,一把便向素真探出.
素真躲了一下,老头一击落了个空,他愣了一下,没想到素真武功不弱.修流上前一步,挡住老头道:"老爷子请自重!你知道他是谁吗?"老头道:"是谁,不就是你的媳妇吗?!老子干脆连你一起废了,免得你媳妇一人孤单。"说着,一掌便向他拍击过来,修流伸手一格.
老头接了修流一招,只觉得对方的内力强劲逼人,于是他脸色登时大变,厉声问道:"臭小子,你的师傅是谁?"
修流道:"你又是谁?一大把年纪了,也敢在这长江边上撒野?!是不是喝多了?"老头道:"你居然连老夫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是死了,还真有些冤。我看你内力强劲,方才招架老夫的那一招,形同无势,却蕴含着三十六种变势.小子,'半死生'于松岩是你什么人?"
修流听了,心下也吃了一惊.老头居然能在一招之内,便勘破他内力的出处,看来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觉得,自己既然得受过悬念在武功上的点破,便须替他争个面子.这时他豪气顿生,说道:"老头儿,就算我是于松岩的弟子,你便待如何?"
老头笑道:"如此很好.是便是,什么就算是?!老夫二十多年前与'半死生'的过节,今日便在你身上清算!"他双掌一撑,便要出招.
这时,汤六走上前来,对老头道:"'满堂红',我要的是你的船资,你何必跟他们两人过不去?他们两人都是我的朋友。在江中时,我本来是可以取你性命的,只是一念之差,以为你退出江湖这些年后,如今已经改邪归正了,因此让你到了岸边.没想到你还是当年的那副鸟样。今日难道你真想与我们破釜沉舟,一决雄雌吗?"
老头对汤六道:"你也想跟老夫为敌?!也好,今日便让我熊某先结果了你,免得留下后患.你们'松江帮'居然敢屡次违抗朝廷的封江禁令,大批人众公然在江上摆渡,抢掠官军,已是死罪.你看好老夫这招'哥俩好'了!"说着,腾空而起,象只山枭般便朝汤六扑了下来.
汤六心道:"原来这'满堂红'果然已经投了马士英一帮人,正好趁此时将他剪灭,以绝后患."
于是他硬接了老头一招,忽然觉得有点气闷,肚腹间如被刀割.他的武功路数走的是刚猛一派,平时出手,身上少说也有上千钧的气力.但与老头对了一掌,右臂浑如碎裂了一般.这时老头第二掌又攻击过来,这是一招"一定高升",汤六不愿退后,又硬接了他一掌.老头的第三招是"双喜临门",跟着上来,汤六抵挡之下,更觉吃力.而他使出的两招"掣鲸游海"跟"水漫金山",虽然强劲,但很快便被老头借力给破了.
修流见了喊道:“汤大哥,你不能跟他硬对着。”话声方落,老头已使出第五招"六六顺",此时汤六气力不加,胸口被老头一脚踢中,整个身子飞了起来,轻飘飘掉落到江中.素真惊叫一声,赶紧抄起竹竿,伸入水中.刚才汤六救她上水,她心存感激,因此挂念着汤六。修流却知道汤六的水性,见他落水,也不十分为意,只是提防着那老头.
老头走了过来,问修流道:"臭小子,告诉我,现在于松岩他人在哪里?老夫便放了你."修流道:"你须先告诉我你是谁?"老头道:"说出来吓死你.老夫姓熊名火,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谁人不知晓我的大名头?!听这名字就吓你一跳."
修流沉吟一会道:"熊火?恕我见识浅,我好象没听说过这名字."
这话把熊火气得火冒三丈,叫道:“你小子居然连我的声名都没听说过?!看我不收拾你!”
这熊火在三十多年前,曾经也是个轰动江湖的黑道人物,他的武功虽然不及"半死不活"于松岩与白石川,但也曾有过与"血雨腥风"冷雨风,在洛阳福王府内大战两天两日,仅以一招之失负与冷雨风的风光之事.后来他因屡次受福王差遣,在黑白两道上做恶多端,为害武林,因此受到了“半死生”于松岩的追杀,差点命丧于松岩剑下.自此便在江湖上消失了.后来他云游到了云南,四川,贵州一带,郁郁寡欢,甚不得志,终日借酒浇愁.没想到几年过去,那酒总算没有白喝,却被他悟出了一套独特的"酒拳""满堂红",这套功法只有十一招,从第一招"哥俩好"到最后一招"满堂红",酒劲须得越来越大,功力也一招比一招强.但倘若离开了他独家配制的酒,那功力便大打折扣了。原来,当时熊火在贵州深山野林中,费了好几年功夫,找到了几种罕见的药材与蜈蚣,蛇虺之类,然后将它们泡入酒中,经年可酿成一种劲道极大的药酒,终日饮用,自此居然内力大增.
后来马士英听说了他正在黔中,便花重金将他招入帐幕之下.熊火也想借马士英的名望,在江湖上东山再起.这次他正是受了马士英之命,到淮南去追杀朱舜水的.两天前他跟朱舜水相约,在江阴江边上厮杀。今日他便乘了汤六的船,自上游赶了下来。
此时,他见修流内力高强,便想急速将他击杀,以免日后在江湖上又多了一位对手.于是他一跃而起,右手成爪,一出手便用上了第六招"五魁首".他大声叫道:"臭小子,看好了,这招叫'五魁首',让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本事!接住了."
修流立在当地,右手攥剑.熊火那手势变幻莫测,转眼之间,似乎已攻出了十几招.修流一连退了丈余,尚不能脱手出剑.突然熊火的手爪向他的面门猛抓过来,他迅急拔剑,只见剑光一闪,如闪电般划过.熊火不敢硬接,忙抽身后跃.但修流的右手袖角,却被熊火的内力震裂了.
熊火冷笑道:"臭小子,果然有两下子."两人斗到第四手时,熊火大喊一声,道:"看好了,这招是'八匹马'!"
修流在与他对接到第三手时,已经感觉到以对方强大的劲力,自己仅凭身上功力与他周旋,非落败不可.于是当对方的第九招攻来时,他想以快攻快,一剑直逼熊火面门.熊火双掌骤然夹住"竹"剑,往前一推,修流便连人带剑翻倒在地.熊火道:"臭小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挡得住老夫'满堂红'中的八招!天底下能招架住老夫五招的,已是非常高手了,看来于松岩这些年也还没闲着."
这时,江边上那无人小舟忽然慢慢朝渡口靠了过来.修流见了,知道这船定然是汤六在水下推移过来的.他忙挽住素真,正要跳下船去,那熊火却夺身向前,一掌朝船头拍下,那船登时喀嚓一声分裂开来,向两边散去.只见那汤六忽然自水中一跃而起,湿漉漉地落在岸上.
素真喜道:"汤大哥,原来你没死!"汤六道:"这'满堂红'有些难缠,我须叫我的弟兄们过来."他嘬口一呼,那啸声长传出去,音响袅袅不绝于耳.
五十四
此时,江面上一艘小船顺流飘下.船头上坐着一人,手执渔竿.青衣芒鞋,头戴竹笠.修流一见之下,大老远便冲着船头那人惊喜地喊道:"朱先生,果然是你来了?!"
来人便是朱舜水.他将竹竿在船头一点,飞身上得岸来,而后又将渔竿往地上一插,跟熊火道:"'满堂红',我没失约吧?此刻正是午时."
熊火看看天,又察看了一下渔竿,笑道:"很好,朱老弟果然没有爽约.此刻正是午时.前天所商之事,咱们来做个了断吧!那弘光皇帝的密诏,你赶紧交出来吧!"朱舜水道:“弘光皇帝什么时候给过我密诏了?”熊火听了怒道:“这么说,你是在消遣老夫了?”
修流走上前来,正要朝朱舜水做揖,朱舜水却一把攥住他的手,笑道:"流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速去扬州城一趟,告诉史大人,淮南那边事情有变,黄得功的军马已经奔扬州来了,但是待得解了扬州之围后,史大人只能让淮南兵马屯在城外扎营,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城去!若是进了城,只怕黄得功存有二心,到时要火并."
修流道:"朱先生,原来你不知道?史大人已经离开扬州上泗州去了."朱舜水讶然道:"史可法他去了泗州?在这节骨眼上,他却偏又离开了扬州.那黄得功只有他才能弹压得住."修流道:"史大人要我送他的女儿过江上应天府去,此刻我如回去扬州,刘先生必然不会让我进城的."
朱舜水沉吟了一会。他看了眼素真,笑道:"没想到史大人还有个女儿,史太夫人要是见了,定然十分高兴。也好,待我摆平这'满堂红'之后,我再亲自去扬州走一趟."
那熊火冷笑道:"朱老弟这话说的早了,未免太不把老夫看在眼里!前天在凤阳时,你说有要事未了,不愿与我决斗,约定今天在这里见个高低.老夫便知道那密诏定然是在你身上。老夫已然让了你,既然你不给我面子,现在午时已过,咱们闲话少说,可以开始决斗了吧?"
修流道:"朱先生,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要你与他纠缠不休?"朱舜水道:"他与马士英是同乡,都是贵阳人.他在江湖上已隐没多年,没想到这两个月来,他受马士英的差遣,却一直在盯着我.我去淮南的事,也被他知道了!还穷追着我要什么密诏。"修流故意道:"我看他的武功,也就稀松平常,这种人何必先生与他动手?"
熊火听了修流的话,勃然大怒,一手便又向他抓来.他此举正中修流下怀,他的意思,就是要惹急熊火,让他先跟自己再过上几招,消耗体力,然后朱舜水与他对决时,便可稳操胜算.朱舜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愿修流参与这次决斗.于是他倒转渔竿,疾速便点向熊火的右肋.
熊火只好回手去挡朱舜水的渔竿,修流笃地后跃丈余.他想,朱舜水既然不愿让他插手,必有他的缘故.于是他跟素真,汤六三人便在一边观战.
朱舜水与熊火两人斗了一百来手,仍然不分胜负.素真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周大哥,这'满堂红'一身的好轻功,身形灵巧,跳跃腾挪,实是以退为进.朱先生怕是耗不过他的."
朱舜水一听之下,猛然醒悟,心想,自己因急于求胜,赶去扬州,却没想到差点中了熊老头的道儿。他没看出来这素真虽年纪轻轻,却窥得透门道.当下收住劲力,与熊火缓缓缠斗.
熊火听了素真的话,心下气苦.以他现在的武功,原与朱舜水只在伯仲之间,但朱舜水在体力上却远胜于他.因此他借助轻功,想在耗掉朱舜水充沛的劲力后,再用"满堂红"拳法加以击杀.没想到素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却更容易勘破当事者的迷点.她的一句话,便使场上情势,斗然逆转.两人已不象是在斗武,倒象是在躲藏闪避一般.
汤六笑道:"'满堂红',看来你是越老越没出息了,打不过人家,就学着躲闪."熊火气得满脸通红,陡然跳出圈子,气喘吁吁地对朱舜水喝道:"朱老弟请稍歇片刻.老夫有些口渴了,得喝上两口。"
朱舜水住了手.熊火从背上解下那个大葫芦,咕嘟咕嘟地便痛喝起来.他的内力借助的是那药酒,倘一会儿功夫不喝上几口,劲力就上不去了.
汤六冷笑道:"喝一口酒便是一分劲力.熊老头可一点都不含糊.朱先生,这架你也别打了.跟这种人过招,真他妈没劲."
熊火扎好葫芦,二话没说,便双手箕张,如鹰隼般向汤六猛扑过来,全身骨节,格格有声.他喝过药酒之后,劲力倍增,双目炯炯有神。汤六见了,大笑着扑通一下便倒跳入江中,没了踪影,那江面上直连个水花都不见. 素真笑对修流道:"这汤大哥水性真是了得.这老头要是在水里跟他过招,早就没命了."
修流笑道:"我看倒也未必."素真奇道:"周大哥,这却是为什么?"那熊火也竖起了耳朵听着。修流道:"人家熊前辈皮厚,是不怕水的.最不济时,还有个大酒葫芦抱着,漂在水面上,怎么也沉不下去."熊火一听这话,气得眼睛都红了,便又要来抓修流.
此时,江上忽然间百舟蚁集,都向这边江岸靠近来,汤六如箭射般冒出水面,于空中一错身,跃上了当中一只船.汤六高声喊道:"弟兄们来得正好,今日大家是吃滚刀面还是包饺子?"众船夫喊道:"但听汤帮主一句话."
熊火见了这场面,饶是他一身好武功,在江湖上折腾了几十年,心下也是有些发毛.他对朱舜水冷笑道:"没想到今天朱老弟约了这么多的帮手来打太平拳!"朱舜水也冷笑道:"人缘好时,朋友多了,便会不请自来.听说熊兄的'酒拳'只有十一招,却千变万化.其中最后一招'满堂红',出手必定见血,熊兄今日何不使将出来,让在下也见识一下?!"
熊火道:"算了,今天你人多势众,熊某须赢你不得.咱们来日再会."朱舜水道:“‘满堂红’,这么说你是连密诏也不想要了?”熊火道:“什么密诏?莫非它比老夫的命还重要吗?!”说着,身形已在数丈之外.
修流跟朱舜水道:"这熊老头轻功甚是了得,他如果是马士英的心腹亲信,对我们实是大为不利."朱舜水道:"二十多年前,这熊火与我师父'半死生'曾有一场恶战,后来败给了师父.他生性好强,死不肯认输,从此便躲回了贵阳,二十年来不曾重入中原武林.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当初跟'血雨腥风'冷雨风在福王府比试武功,打了两天两夜,仅以一招之差败与冷雨风.两人比轻功时,从山海关一路跑向嘉裕关,熊火最后还比冷雨风先期半天到达."
汤六正好上得岸来,听了笑道:"朱先生说的这事,睡翁可从未提起过."朱舜水笑道:"温老前辈也是个爱面子的人,自然不愿对晚辈道出此事."
朱舜水转对修流道:"眼下黄得功那里的变数很大,而且我已把密诏交到了他手上,此时史大人不巧又去了泗州,倘若黄得功他进了扬州城,实际上也就控制了江北.因此我还得去一趟扬州.那熊火受马士英之托,这些日子一路跟着我,我只好与他在江边约斗,让他离开了淮南黄得功军中."
修流道:"既然局势起了变化,朱先生,我先送素真到金山寺后,便即跟你一起回扬州去,见机行事."素真道:"周大哥,你要不过江,我也不过江.我要跟你一起回扬州找我爹跟我娘去."朱舜水道:“流儿,史大人既然将女儿托付与你,你们还是快跟汤帮主他们过江去吧,免生意外."
修流看着素真,素真笑道:“周大哥,你上哪儿,我便跟你上哪儿去.既然你抛不下扬州的事,咱们便一起上那里去!”朱舜水默然无语。修流道:“也好。”
三人别了汤六。汤六跟朱舜水道:"朱先生,国势既已如此,你何不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我们松江帮的上千号人物,都愿意听你的号令!"朱舜水执住汤六的手,笑道:"好兄弟,君子有所必为,有所不为.这些日子,你们松江帮只要能多送些百姓过江,便是侠义之举.我们去完扬州之后,定然再与汤兄谋面."
朱舜水与修流,素真到得扬州城下时,见那围城清兵已经收拢到大营中,似乎正要准备离去.三人进了城,见到刘不取,刘不取笑道:"多亏朱先生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黄得功到来.满洲人可能听说黄得功的援军来了,便要拔营而去.他们也是孤军深入,如果我们同心合力,何愁强虏不破?"
朱舜水笑道:"刘兄果然是个难得的英才,这次守城,功不可没.不过,朱某此次来扬州,是想劝说刘兄不能让黄得功进城."刘不取笑道:"早间我已派人去告知黄将军,请他们在城外扎寨,待得史大人回城时,再行商议入城事宜.史大人一日不回,他们便一日不能入城.我邀请黄将军只带上身边侍卫入城畅饮,他却视做了鸿门宴,不想入城."朱舜水道:“原来刘先生对黄得功已然留了一手。”刘不取笑道:“非常时期,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万万不可无!”
朱舜水道:"我原是要黄得功在看过密诏后,即行烧毁,以免后患,没想他却将密诏藏于身边.他既得密诏,倘以之要挟史督师,后果则不堪设想.我跟他深谈后,方知他对扬州的繁华觊觎已久,如他进了扬州,高杰等人不服,则江北一带定然又是一场混战,清兵又可坐收渔利.既然刘兄对此事已有所防范,料来扬州城不会再生变故,在下这就回应天府去了."
刘不取跟修流道:"子渐,你带上素真姑娘跟朱先生一齐走吧,这里暂时没事了."修流道:"先生务必多加保重.我到江南后,一定要找到我姐姐,一有了消息,我便告知你."刘不取道:"但愿你们姐弟能早日团圆.如找到她,你就跟她说,我刘不取这辈子对她矢志不渝!"
三人来到江边时,修流原想先去瓜州渡,与断桥见上一面,然后再送她回家,但一想起自己跟她的关系有些尴尬,而且素真又在身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决定先把素真送到南京史可法府后,把她交给史母,而后再去金山寺找断桥,送她回嘉定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于是他跟朱舜水,素真上了一艘船,顺风往江下游飘去.江面时不时有些轻舟艋艟划过,估计都是"松江帮"的人物.船只在江上行走了约半个时辰,上游处突然有一艘船快速驶下来,船头上一人望了修流这边,大老远就喊道:"修流兄弟,我是没心肝,你们快把船靠过来."
修流仔细看了,那船上果然便是"夫妻肺片"夫妇俩.他只好让船夫把船停下.朱舜水却不认得他夫妻俩,修流说了,朱舜水道:"江湖上听说过他们的名号,真正知道他们的人,对他俩的口碑都不错.他们虽说好吃人肉,但吃的都是恶人之肉。"素真吓了一跳道:"人肉也能吃吗?"朱舜水笑道:“恶人的肉吃起来,味道相当不错。”素真道:“先生也吃过人肉?”修流道:“朱先生在跟你开玩笑呢!”
两条船靠近了.烂肺泡从舱中出来,道:"昨天我们见到酸辣汤,说在北边渡口遇到了你们.因此今天一早我们就出来在江上找你们了.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朱舜水先生了?"朱舜水忙起身来,与他夫妻拜会过了,笑道:"贤伉俪以江为锅,这'夫妻肺片',在江湖上可是一道名菜!"
没心肝与烂肺泡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下里十分受用.烂肺泡打量着素真,问修流道:"这位姑娘是谁?长得好俊!"修流正要说话,素真笑道:"我是扬州西城外'式微观'的小道士,今日要回南京去探亲."
烂肺泡道:"看不出来,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出家人.修流兄弟,你真是艳福不浅呐."修流笑道:"烂大姐,这素真姑娘是史可法大人的女儿,我目下要送她回南京她祖母家去."说完这话,他瞥了眼素真,只见她正对着茫茫江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烂肺泡笑道:"我说呢,修流兄弟决不是那种三心两意的人.你说是不是,当家的?"说着捅了一下没心肝.没心肝道:"臭婆子,说什么呢你?!人家修流兄弟跟这位姑娘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你操心?别让朱先生听了笑话."
朱舜水笑道:"儿女之事,朱某不解风情,也从来不管的." 烂肺泡道:"那就好,这事便由我来闹个明白.修流兄弟,今晚我们便一齐上瓜州去,你跟断桥姑娘该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既然扬州那边没事了,你也该去看看她了.你不知道她有多想你!"说着便跃过船来,拉起修流,又跳了回去.
朱舜水执起素真的手,笑道:"素真姑娘,既是如此,咱们今天不如就先上金山寺去,歇上一宿,明日再赶路去南京?"素真笑着跟朱舜水一起跳过船去.没心肝跟这边船上的船夫道:"孟小乙,你们汤六帮主如若问起来,就说我们大家今晚上金山寺打尖了."那孟小乙答应了,顾自驾船走了。
修流的心思,此时就象江水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无时不在想着跟断桥见面,却又害怕真的见到她.倒不只是因了素真在身边的缘故.他要是跟断桥再次见面后,还要对她隐瞒真相,那是再怎么样也说不过去了.但无论是断桥还是他自己,都很难于去接受他是断桥的舅舅这个事实.
烂肺泡看他心思沉沉的样子,也不去理他,顾自拉着素真的手聊起天来.一个多时辰后,船在瓜州渡靠岸.修流道:"诸位请慢行一步,让我先去告知雪江大师一声."没心肝叹口气道:"流儿可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才一个多月不见断桥姑娘,子就猴急成这样子."
修流心里记挂着断桥,便匆匆往金山寺跑去.到得寺门外时,只见寂永笑吟吟地迎了出来.修流忙向他问起断桥跟"黑旋风"的情况,寂永讶然道:"周施主原来没见到断桥姑娘?她前几天便吵着带上那'黑旋风'上扬州找你去了!"
修流听了这话,象是兜头被淋了一盆冷水.本来他是怕见到断桥的,如今出于意外地又见不到她,心下既是失望,又是挂虑。他问说雪江大师跟铁岩在不在寺里?寂永道:"大师正在后殿禅房,跟一位叶姓施主喝茶,那铁岩心下喜欢断桥姑娘,自然是跟断桥姑娘走了."修流听了,心下失落莫名,一阵气闷.
五十五
寂永引领着修流来到雪江的禅房.修流跨进房去,只见雪江正跟一位身着绿衫的中年人坐在榻上,一边品茶,一边攀谈着.修流一见那绿衫人,便错愕一下.那人便是上次他在松江府白日歌船上会见过的那位叶姓客商.修流来到雪江面前唱了个喏,又拱手对绿衫中年人笑道:"叶兄别来无恙?看来那白日歌也是奈何你不得了."
那人正是叶思任.他见了修流,一阵惊喜,忙下得榻来,扶着修流双臂,仔细端详着他道:"象,实在是象极了你大哥修涵.修流,上次在松江府,匆忙之间,我没能认出你来.今日相见,你该叫我一声姐夫了吧?!"
修流长长看了他一下,便拜倒在地,叫了声姐夫,双眼忍不住挂下泪来.此时他哭的,既有几个月来压抑在心头的家破人亡的悲痛,还有与断桥之间关系的突然变故.叶思任心下一酸,扶起他来,笑道:"流儿,你两个姐姐要是看到你如今成器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修流道:"只可惜周菊姐如今不知流落在何方?这次回江南来,我正想要去找她."叶思任笑道:"什么时候你上嘉定去,我给你一个惊喜,还你个周菊姐姐."修流听了大喜,道:"原来周菊姐她早已在姐夫府上."叶思任简单地叙说了一下与周菊相逢的事。
修流随即又想到断桥,脸色一下黯淡了下来,嗫嚅着道:"姐夫,我跟断桥也是偶然结识的,当初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叶思任微笑道:"幸好你照顾了桥儿这么长时间.雪江大师已经将你们俩的事都告诉我了.大师说了,这便叫缘分."修流喃喃自语道:"缘分?这算什么缘分?爹爹要是在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叶思任跟修流道:"明日我要上扬州去找桥儿,你这些日子累了些,先在寺里休息两天,待我找到桥儿后,咱们一起上嘉定去,好好热闹团圆一下."
他转对雪江道:"大师方才谈起小女的内功心法,在下却有些困惑,因为在下除了教给断桥书中一些学问与博弈之外,从来没有授予过她什么内功心法."
雪江凝眉道:"这倒奇了.没想到叶施主对令爱修习高深内功的事一向不知.那么这位授予令爱内功心法的高手,又会是谁呢?"叶思任拱手道:"大师可否当面示范一下?"
雪江想了一下,登时以指为剑,倏忽点破而出,他内力太强,虽然是在摹仿断桥的功力,出手时已收敛几分,但修流与叶思任的衣裳却被硬直地鼓吹起来,哗哗做响.雪江见叶思任看过之后,陷入苦思,便又使出一招他交给断桥的'九月初三'.叶思任揣摩了一会,仍是满脸的迷思.
修流在一边看了,却是略有所思.他觉得雪江大师方才那两招的内功路数,很象自己修炼过的"天知心法".但是断桥是不可能知道这套内力心法的.因此他只在一边看着,一声不作.
叶思任道:"大师演示的这两招,定然不是我的从学路数.看来,这么些年下来,我对桥儿的管教是疏松了.却不知道教她内功心法的那人是何用意?"雪江笑道:"令媛资质甚佳,不到两个月,便将老衲的一套久而不用的剑法,全学了去."叶思任道:"多谢大师厚爱,赐教于她,可我不知教她内功心法者,是正是邪?!倘是歪门邪道,我自当废去她的武功!"
修流突然脱口说道:"姐夫,此事万万不可!"叶思任愣了一下,道:"流儿,这却是为何?难道你知道桥儿她的内力来路?"修流其实只是听到叶思任说要废断桥武功,情急之下便冒出这么一句,叶思任这一问,他又不知该如何对答了,只是支吾着.雪江对叶思任道:“不过,依老衲之见,令爱体内的内力,似乎并不是很纯正。叶先生当花些时日疏导,方能融会贯通。”叶思任谢过了。
这时禅房外有人击掌笑道:"妙哉,妙哉!"雪江与叶思任听了,相顾一笑。雪江笑道:"原来是朱先生到了,不知先生所言妙在何处?"朱舜水与"夫妻肺片",素真走进禅房来,朱舜水笑道:"妙处尽在不言之中,难与君说."雪江笑道:“衲参禅,原是故弄玄虚,没想到朱先生也染了这毛病。”两人大笑了。
叶思任与朱舜水见过了.雪江问道:"不知尊师悬念道长近年来一向可好?"朱舜水道:"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他深藏于山中,不问世事,自然清闲得很。"叶思任笑道:"上回我匆匆去了趟闽中,倒是与于老前辈会过一面.他如今正隐居于白云深处,养茶酿酒,快活如神仙一般,岂是你我之辈所能企及?!"
雪江笑道:"还是于兄他道高一丈啊!他要是还在江湖上,这大江南北,恐怕又要大大热闹了."叶思任笑道:“大师跟道长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江湖上少了你们,这些年来不知逊色了多少!”
朱舜水道:"有件事颇为意外。大家还记得十多年前销声匿迹的那个熊火吗?”雪江道:“自然记得。当初他便是被悬念道长逐出江湖的。”朱舜水道:“前日我在江北与他交过手,他的武功似乎有进无退,又独创了一套‘酒拳’,内力大增,自号‘满堂红’。如今他附冀于马士英,这次重现江湖,只怕免不得又要给武林添乱了.众位还须小心才是."雪江道:"这熊火心高气傲,若为马士英所用,乱子着实不小."
众人又聊了一会.天色已黑,寂永便引领大家去膳堂用餐.叶思任问了修流素真的情况,道:"流儿,这姑娘看上去不错,人文静,又是史大人的独生女儿,你对她要有意,姐夫替你做主,择个吉日给你们完婚便是.既然史大人托付你送她回南京见她祖母,定是有意要玉成你二人,你切莫辜负了史大人一番心愿."修流道:"史大人倒是在书信中提及此事,不过--"
叶思任见他言语吞吐,便笑道:"这事全看你自己有无意思,姐夫说的做主,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事.你也毋须过于认真,凡事不要勉强自己便是.男女情爱,原是别人做不了主的,你自己看仔细了。"修流道:“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晚饭后,朱舜水与叶思任跟雪江在后禅房摆起了棋局.三人下棋是应酬,聊天是真,他们一直下到四更后才去歇息.
修流饭后带着素真在寺里闲逛着.素真笑道:"周大哥,原来佛寺里住的都是男的和尚,道观里住的都是女的道姑."修流听了笑道:"倒也未必.道观里也有男的住着,庵里也有女和尚住着。"素真瞪大了眼道:“那么那些女和尚也剃光头吗?”修流道:“自然也是剃光头的。”素真道:“幸好当初我娘没去做女和尚!女人剃光头真难看。”修流本想说女道跟女和尚不能结婚的,又怕伤了素真的心,便咽下不说了。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出了后院.到了半山,两人在一块岩石上坐下,这时江风袭来,素真缩了缩身子.修流忙脱下外衣给她披上.
素真道:"周大哥,你真的很喜欢那位断桥姑娘吗?可惜我没见过他.不过我看她爹爹的样子,她一定长得很俊俏的!不象我爹爹长得难看,我一定也很难看的。"修流道:"你一点都不难看,而是很漂亮。”素真喜道:“真的?”修流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我买一面镜子送你。”素真羞涩地低下了头。
修流顿了会道:“我的确是很喜欢断桥姑娘,但这是不可能的事."素真道:"为什么?"修流叹了口气道:"因为她是我的外甥女!天底下哪有做舅舅的跟外甥女男欢女爱的?!"
素真听了,叹了口气道:"周大哥,那你喜欢我吗?"修流道:"喜欢,不过我觉得我喜欢你,跟喜欢断桥的感觉不一样.你是个好女孩,这辈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素真笑道:"我不用你照顾,你今后无论去了哪里,跟谁好,只要你心中有我,我都不会介意的."修流听了,心头一阵难受。 第二天,叶思任要上扬州去,寂永送他过江.叶思任跟修流道:"流儿,你安置好素真姑娘后,当尽快去一趟嘉定,跟你两个姐姐见上一面,也好让她们俩放心."修流答应了.他跟素真和朱舜水坐上"夫妻肺片"的船,沿江而上,去了应天府.
修流跟朱舜水在栖霞山下便别过了.朱舜水跟他道:"只要史大人能弹压住黄得功,高杰二人,朝中局势便很有可能转机.我回南京后,想好好再去参详一下那地下秘宫.以后你如有事要与我联系,只须在玄武湖边城墙上插跟竹竿便是.没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马士英身边很有些高手,如今他防范得益发紧了,你一定要小心从事,不可在南京城里多抛头露面!更不可贸然去闯马府!"
修流到了南京,怕招人耳目,便换了一套行头,打扮成书生的样子,摇着纸扇,左顾右盼,大步流星.路人见他走路凶急,不象个士子,倒象个赳赳武夫,便都拿眼觑它。素真则扮成个小童,替他背着弓,挎着剑. 他找到第一次跟断桥到南京时住的那家客栈.店家看了半天才认出他来.店家道:"客官,上回你跟那位小姐还有那只大黑狗,两只白鹤怎么一下子全不见了?!你的帐还没结呢."修流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店家笑道:"相公今天想要点些什么菜?我马上就让小二去给你打扫一间上好的客房."说着,笑嘻嘻看了眼素真,素真慌忙低下了头.
修流道:"店家,你不必往歪处想。我今天来,一是结了旧帐,二是想打听一下,那史督师的府上在哪边?"店家道:"你说的是史可法史大人吧?他家在城东汲井巷那边,不过史大人现今正开府扬州,你可能找不到他的.不瞒客官,这史大人算是条汉子,这南京城里,谁人不服他?"素真听了这话,微微而笑.
这时旁边一张桌上有一人突然说道:“是条汉子又怎么啦?做死英雄谁不会做?有本事就做活英雄!”修流听了,看了一下说话的那人,却是一个破衣褴褛的年轻人。修流道:“请问这位兄台,何为死英雄,何为活英雄?” 那人道:“死英雄便是一死了之,不顾家国大体,其实是懦夫。而活英雄则是忍辱负重,虽视死如归,却会为了家国利益,尽到最后一分力气。”修流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这时店家过来跟修流笑道:“客官莫怪,这人是个癫子,时常在本店打秋风,三天两头的赊帐。”修流道:“店家,他共欠了你多少银子?”那店家翻出帐本,正要对帐,那年轻人忽然说道:“一共是七两五分六毫,对也不对?”店家愣了一下道:“原来你小子全都记得!”
修流便替那人还了帐。那人道:“爽快,爽快。这笔帐在下先记着,将来必定还你。”修流道:“区区小钱,何必言还?”说着就要离开。那人道:“兄台不想知道在下的名姓吗?”修流拱手道:“请问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归去来,是个要饭的。”
修流与素真两人离了客栈,很快便找到史府.管家看了他们俩的打扮,初时不让两人进去,修流便拿出史可法的亲笔信,管家看了信封上的字迹,马上就进府去通报了.修流两人等了一会,只见管家快步出来,笑道:"老夫人有请二位."
两人随管家来到厅堂,只见堂上正中间坐着个七十来岁的老妇人,侧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素真一上堂去,便朝那老妇人跪下,拜了三拜,老妇人忙搂起她来,道:"福份,福份呐!真是没有想到,俺的亲孙女都这么大了!"说着,抹了一把老泪。
她又拉着素真的手,要她拜上一边的那中年妇人,道:“孙女,这是你的大奶奶,你快拜见过了.”素真万了个福,却不跪下.老妇人道:"闺女,她是你的大太太,你怎能不跪?!"素真低着头,还是不跪.那中年妇人起身笑道:"你们聊着,妾身去厨下照看一下,晚上加两个菜."说着便走了.史老夫人对素真道:“你这脾气,倔得就跟你爹爹一样!”
那史老太又打量着修流,道:"小后生果然是一表人材,老身没想到老来有福,刚从天上降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孙女下来,又偏巧招了个这么出众的孙女婿."素真羞红着脸道:"奶奶,孙女没说要嫁给他."史老太笑道:"真是小孩家话.你爹爹都做主了,你还害羞甚么?"素真看了眼修流,修流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修流第二天便要赶去嘉定,史老太劝留不住.素真送修流到府外道:"周大哥,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见你两个姐姐?我们家府上太冷清了,我有点不习惯."修流见他双眸凝铅,心下一软,便不置言语.素真喜道:"周大哥,你应承了?我这就去告知祖母."
不久后素真欢天喜地奔跑着出来了,道:"周大哥,我祖母说了,要我俩拜见过两位姐姐后,早些时候回来,免得她老人家操心."
从应天府到松江府,须得两天多的路程.这时正是三月,江南烟花迷蒙,草长莺飞。素真看着路边美景春色,不觉笑逐颜开.以前她老是呆在道观里,难得出来一趟,至多也只是到山上打打柴,捉些小山兽什么的,哪里见过这等美景?
到了嘉定城,两人饿了,便找了家酒楼,看那匾额上写着"不归楼".两人吃了饭,问店家说去叶府的路怎么走?店家还没说话,却见有一人慢慢走下楼来,一张瘦猴脸,眯着眼问道:"是谁在打听叶老板的府地啊?"
修流起身拱手道:"在下姓周,不知阁下是谁?"那人道:"在下孙四点,时常在这楼上讨些生意.敢问小兄弟与叶家有何关系?"修流道:"叶思任便是我姐夫.我刚从南京来,想去拜见我家姐姐,"孙四点看了下修流,慌忙还礼道:"原来是舅爷来了,有失远迎.老板,快快摆酒!"修流做了个揖笑道:"孙大哥,不劳尊驾了,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我姐姐了,如今正急着要赶去叶府呢!"
那孙四点便吩咐两个精干的小开,带着修流两人上叶府去.修流在桌上放了一锭大银子便走了.
周莘听得管家报说修流来了,忙叫来周菊,姐儿俩到得大门口,见到修流时,两人早哭成泪人了.修流一见到周莘,喊了声“大姐”,先自一头跪倒在地,周莘与周菊都搂住了他哭.素真在一边见了,吓得手足无措. 三人进了府,叙过了别后之事,周莘听了修流说了他与断桥的故事,道:"流儿,为姐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些日子你是跟桥儿在一起!桥儿她不太懂事,多亏你照料她了."
周莘看素真做男童打扮,便要管家先带她下去歇息.修流道:"大姐,她原是女儿身,只因怕在应天府走动时多有不便,就换了男儿服装."说着,便让素真散下头发.周莘跟周菊见了她清丽含羞的容貌,都呆了一下.随即两人心下里又喜道:“看来流儿真是有福气,找到了如此美貌的一个娇羞姑娘。”
这时,修流拿出刘不取在扬州时托他带给周菊的那封书信.周菊看了,忍不住黯然垂泪,便将信递给周莘.周莘看了道:"妹子不必伤心,刘不取他在信上写的,是做最坏的打算."修流道:"姐,刘先生说了,他这辈子对你,将矢志不渝.况且,扬州城近来局势已有转机,但愿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能回到江南,与你见面."
周菊听了,眼中蓄泪,幽幽长叹了一声道:“我倒不指望急着见到他.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地忠心为国,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天晚上,周莘安排素真先在断桥以前的闺房上睡.他们姐弟叁人则在一起燃烛长聊,涕泪交加.周莘问了些断桥的情况,修流一一都说了,只是隐藏了自己对断桥的那份酸涩无穷的情感.周莘道:"流儿,我看那素真姑娘人挺顺眼的,你要喜欢她,就跟人家直说好了.你姐夫是个生意人,在外面走动的时间多了,难免见一个喜欢一个.你千万不要学他.这素真是个贤惠踏实的女孩,你千万别耽误了人家。"周菊笑道:“姐,你别替流儿他操这份心了,在这种事上,他可一点都不含糊呢!”
修流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二天早上,已到用膳时间.修流不见素真下楼,心下纳闷,便跟周菊说了.周菊跟他一起上楼去敲门,却不见屋里有声响.修流心里格登一下,忙匆匆下楼去叫周莘.周莘叫了管家一起上楼,打开门来,只见屋中空无一人,窗口却大开着.
周莘愣怔一会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家款待不周,冷落了素真姑娘,她生气了,夜半时私自离去?!"修流道:"素真她绝不是这种人.我看这房间里的架式,她象是被人挟持走的.她真要走,也不该从窗户出去的。"周莘道:"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到我们叶家来抓人?!"
修流仔细查看过房间,忽然想起在金山寺里时,听雪江跟叶思任提到的那位教授断桥内功心法的高人,猛然醒悟道:"那人可能要带走的本是桥儿,但他却误将素真当做桥儿,抓错人了.两位姐姐,我得去追他们回来."
他心下一急,便从窗户上纵跃出去.他落地时,忽见两只大白鹤格格叫着,挥舞着翅膀冲他跑来,修流看了,正是舞云,舞雪.他一手搂住舞云,一手搂住舞雪,突然间又想起了断桥,眼圈不觉一热.
舞鹤用嘴喙夹住修流的袖子,带着他往后院门口走去,舞雪在后面跟着.修流随着它们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破庙前.这里距离叶府约有两里多,显然断桥以前曾带着双鹤到过这里.修流心想,这破庙可能便是以前那位不知名的高人,教授断桥内功心法的地方.那么,素真眼下很有可能就在庙里了.于是他推开庙门,只见门上灰尘飒飒落下,弄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拍打着衣服进了庙后,却见庙院里空寂无一人.修流正在纳闷,突然听得庙堂后面有人柔声说道:"小哥,你把门掩上了,然后到后堂来."修流听说话人的声音象是个女的,心里奇怪,问道:“你是谁?”那人道:“不该知道的你就别问。”修流听了,便循声来到后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