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a,
从上了坟,我疲倦的开车回到了家。
一回家就躺到了床上,向天,象一个躺在切菜板上的河豚。
张爱梅走了进来,“去哪儿了?”
“见老情人了。”我一动不动。
啪---张爱梅一掌拍在我肚皮上,就象大厨师用刀侧面拍在河豚肚上一样。我弹跳了起来,“干嘛?”
“干嘛?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
“怎么没有?这九年,那个坟我才上了第二次,这样还不行啊?”
张爱梅又哭了,女人就是这么脆弱,没办法,尽管眼泪是她们最尖利的武器。
“别哭了,今晚我要和你好好谈一谈。”我道。
“我也要和你好好谈一谈。”她止哭,也这么说。
“很好,我们也是十年夫妻了,很多事情,其实彼此都心里有数。一直放在各自的心里,不好。今晚就坦诚的说出来吧,也许,机会不多了。卫槟的死,和我有关。”
“我知道。”她道。我并不惊奇,因为她是和我朝夕相处的妻子,她在细微处看出我的一举一动很正常,所以装石寸玉的骨灰的小玻璃瓶,我要老随身带着的话,早被她给扔了;而我要真的埋进坟墓,又忍不住时常去探坟的话,估计那个坟,早被她派人给挖了。
这时家里电话响了,是小舅子张爱瑜打给他姐姐的。我正派他去深圳出差,让他去见我的大学同学小政。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小有也变成老有,当年的小政也变成老政。
老政在香港办了个国际贸易公司,我的数控机床销往东南亚和欧洲方面的,都从香港他那里走货。货怎么走,是明的;钱怎么走,是暗的。这个一定得让张爱瑜知道,否则我的一部分钱,在我万一出事时就会变成老政的。
不是我不相信大学同学的感情,实在是人是容易变。那个曾经占领着道德的制高点,劝告我“点到为止吧,不要害了人家”的老政,我就见到过他包养的第四奶,一位深圳大学财会系的女孩。
有的男人,骨子里就是狼的本性,天生就拴不住哪怕家庭,如老政。
有的男人,性格近似如狗,妻子是那条绳,孩子是那根桩,家庭就是绳上的那个套,被套着了脖子,从此围着那根桩画同心圆,如我。
“噢,我要你买的灯芯糕你买到了?太好了。早点回来!”张爱梅的电话声音很兴奋。
这把年纪了,还谗甜食,想吃灯芯糕?我藐视她。
19b,
手机响了,张爱瑜一听:“张老板,恭喜,圆满完成任务。”
“姐,你要的灯芯糕买到了。”张爱瑜接着拨手机向姐姐报告。打完电话,他坐在床上休息。
“这下忘了,明天还真的去买盒灯芯糕,没时间就在机场买,”他自言自语,又想想,给王泉大酒店的服务总台拨了个电话,“喂,总台么,我是1808号房间的,能让服务生帮我去商场买盒灯芯糕么,什么牌子的都行,直接送到我房间来。呵呵,要是是你送过来,这小费就给你了。”
“灯芯糕买到了”是他们两姐弟的暗语,意思是事情办成功了。自从姐姐几个月前给他一个新疆的电话号码,让他查一个叫肖岚的人的下落,他就一直留意。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一共换了三个代理人。第二个代理人,找到了肖岚住的旅馆,第三个代理人拿着照片灭口。
他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为了他的姐姐,也为了他的姐夫,他必须干。
他用三句话来归纳他姐夫:“聪明精干,有情有义,不够心狠手辣。”
“姐夫也真做事不够绝,还得我来扫尾。”他叹口气,站起来,双手一分,窗帘分开,从王泉大酒店的18层看,深圳市的夜景一览无遗。
看着繁星般的城市夜景,流动的汽车群,他感慨万分,“这茫茫夜海,有多少人家在欢乐,多少人家在忧愁,又有多少人家在笑,多少人家在哭啊。”
19c,
陈花莲正抱着两岁的男孩在哭。因为男孩一直闹着要爸爸。
“宝宝乖,爸爸就快回来了。”
“是宝宝不乖,爸爸才不回来么?”
“不,宝宝乖,是妈妈不乖。”
“那我们告诉爸爸,宝宝也乖,妈妈也乖,让爸爸回来吧。”
“好的,好的。”陈花莲紧紧抱着孩子,泪流满面。
19d,
“宝宝乖,宝宝听话噢。”肖岚在酒馆里喝醉了,手里拿着一张抱着孩子的照片,在他心里,妻子已经不重要了,放不下心的,是孩子。
妻子,其实也是很爱的。只是因为恨得太多,才想不起来爱还有多少。唯有孩子,依然是挚爱。孩子永远是无辜的,却是夫妻不和中最容易受伤的。
他曾经失去过自由,一个叫付有友的人解救了他。他原来是铁下心要为付有友做一件事以报答这份恩情,但是妻子的温柔,孩子的可爱,让他如铁的心一点点开始融化。
他当发现妻子和一个网友背着他来什么婚外情时,立刻绝望到了顶点。他迫不及待的要求回报付有友的恩情,因为他决心除掉那个破坏他幸福的人,不在乎多杀一个。反过来,他去报恩,已经开了杀戒,也就不在乎多杀一个,这样破坏他幸福的那个人非死不可。
他查出那个情敌,网名“欲火烧棍”,真名杜小平。
付有友指定的刺杀对象,叫卫槟。
他化名刘长征,潜入了卫槟经常出入的柳园娱乐城。他已经估计好了路线,很有把握可以用远程步枪射杀卫槟。但面临一个问题:如何从那两个保镖眼中脱身?那两个保镖中有一个是带了枪的。正好,这时柳园的老板柳大元无意中吐出了被卫槟带了绿帽子很不满的情绪,于是他想到了利用柳大元的安排隔开卫槟和两个保镖,单独射杀卫槟,即容易脱身,又顺手把嫌疑栽在了柳大元的身上。
干掉了卫槟,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这或许是人性心底中的恶?
他开始潜伏。又苦等了一段时间,他终于亲手除掉了那个烧火的恶棍。
他也知道他杀掉杜小平后马上就会暴露,于是往新疆潜逃。这也是他最后的步骤。
在新疆的日子的,他稍微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到最后想出是那个南京老板造成的根源,越想越恨,于是干脆又跑到南京干掉了那个老板,然后又潜回新疆。
他终于无事可做,他原以为失去了人身的自由,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他,依然暂时拥有着人身自由,但又和被囚禁有什么两样呢?
他最宝贵的东西,在离他很远很远的远方。
他又醉了,摇摇晃晃的出门,向自己的旅馆走去。
突然来了一辆面包车,晃动中几个大汉用麻布袋一把套住他的头,塞进了车。
荒僻的郊外,几个黑影拿着大棍一顿狂打,终于麻袋中的人不动了。然后黑影们将麻袋扔到一个预先准备的大坑里,将坑边的土往坑里填。
为首的大汉在面包车上发现了一张遗落的照片,用小手电一看,是一个男人抱着小孩在幸福的微笑,他掏出怀里的照片,“完全一致,没错!”
于是他又掏出手机,“张老板,恭喜,圆满完成任务。”
2005-11-6
20,
接完弟弟的电话,张爱梅心情显得愉快了些。等她坐到我对面,又继续刚才的话题的时候,她的脸加深了一丝沉重。
“卫槟是你杀的?”
“对,”我又重复确认。
“你为了那个石寸玉,杀了卫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对。”
“你不惜为她杀人,证明你心里还深深的爱着石寸玉?”
“不对!”我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是或不是,但我还是给予了否认。
“你心里一直是她,根本就没有我们母子俩。”
“不对!”
“你撒谎!”
“没有!”我声音高了八度。张爱梅连珠般的问话打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到了快乐大帐篷的主持人懒小丫对我的一问一答都不曾有这般凌厉,也想到了那个录制节目的夜晚,我的杀手赶紧利落的干掉了卫槟。
“你还说没有撒谎?你只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你杀了人,没有被抓住,是你的运气或手段,一旦被查出来,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你现在有大家业,有老婆,有孩子,还冒这么大风险,如果不是爱,你解释给我听!”
“我一直很想解释给你听,今天就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吧。好,告诉你,我杀卫槟,是因为你!”我终于说出了几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很爽的吐了口气。
“卫槟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碰都没碰过我。”
“我知道他没动过你。可你,你为什么在九年前派人杀了石寸玉?”我声音中开始充满怒气。
“你,终于知道了。”她气势开始变弱,低下了头。
“对,我在石寸玉死后就安排杀手,然后一直查她的死因。我根本想都没有想到,居然你会下这种重手。如果不是你弟弟给你一张画了黑狗的信,你看了信后大哭让我起了疑心,我真没法查出,是你杀了她。”
“这两件事有关系么?我杀石寸玉,和你为什么要杀卫槟?”她问。
“我以前的确爱过石寸玉,但这已经过去了。我这些年来苦苦的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娘俩能过得比别人神气,卫槟家我们是比不过,但回头看看整个梅雨市,又能挑出几户能比过我们家?石寸玉死了你知道么?我一直在里欠她一份亏欠,我已经没有任何机会来偿还这份内疚。我只有找出凶手为她报了这个仇,才能减轻我内心的痛。可惜的是,幕后的凶手是你,卫槟不过是只替罪羊,你是我的妻子孩子的妈,我永远不可能对你下下手,只有杀了他。”
这个理由显然很出乎张爱梅的意料之外,她暂时没了话。
我又接着到,“卫槟在石寸玉死之前玷污了她,自然也最有应得。但我不知道,如果她真的有在天之灵,是否能体谅我这么做。我今天白天上坟时很心虚,象一个欺骗了神的祭司,受了惊吓逃离了神坛。”
“我不信,”张爱梅终于吐出三个字。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信不信?”我追问。
“你说过吗?”
“我至少说过一次,在十年前的婚礼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给你戴上戒指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脸红,说的次数这么少,还好意思反驳。
“想起来了,你是说过一次。但我不信,你结婚都是我逼你的,你根本就不愿意。”
“你都不信我爱你,为什么逼着我和你结婚?”我随口问。
“那是因为你先逼我,你先搞大了我的肚子。”
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用脑袋去装墙,十年前,明明是她自己不择手段的怀了孕,然后死皮赖脸的要嫁给我。“没搞错吧,那是你自己搞大的。”
“是你!你除了第一次为了骗我上床,是先带了套再上床;后来全是上了床后才开始带套。我问你会不会怀孕,你告诉我几率很小很小,按照你那见了鬼的什么概率理论,小概率的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买奖券吗?小概率的事件在我身上发生了!它发生了呀,都是因为你。”张爱梅非常激动。
我的头有些晕了,有种无力感,“你当时为什么骗我,说是你自己非得怀上我的孩子。”
“已经怀上了,孩子是你的。怎么怀不都一样?你的大脑一向都是进了水的,你肯定不会相信小概率的事件会发生,那么好,我就告诉你,这是一个大概率的事件,大概率的事件是一定能发生的。省得你疑心疑鬼,找借口逃避男人的责任。”
错了,一切都错了。我当时是看到她如此不择手段,挑中了我这个绩优股非我不嫁,才在父亲的劝说下娶了她,没想到是这样。早知道并不是她的安排而是命运的安排的话,我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而另一条路,不会有石寸玉被害的悲剧。
“那,你打掉不就完了?我给了你钱,也答应给你补偿。”我问。
“哼,有那么轻巧?”她突然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不,我想做孩子的妈妈。”
看到她的神情,我脑海中突然闪一点灵光,透视了她话中的话。也就是,如果这一次她再人流的话,她可能永远做不了妈妈。
200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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