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遇險的信仰啓示
移民温哥华后,象很多好奇的华人同胞一样,我也偶然会在周日的上午到住家附近的小教堂参与一些礼拜活动。在我而言,去教堂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信仰,不如说是了解西方文化。中国的汉族本来就是一个从无共奉宗教的民族。儒教不能算严格意义的宗教,佛教、道教也只能各守其分。一盘散沙的民族靠的全是大一统的专制统治,是强的外力,而不是心的真正归属。在那样环境长大的我,如果不是那次永生难忘的草原遇险,从来不会对任何宗教产生敬畏的初知,也不相信宗教的神力,那种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灵魂深处唤取人的良知、从而实现对人之言行约束和控制的力量。
那是2000的八月初,我应邀参加在中国兰州举行的“丝绸之路国际学术研讨会”。紧张的会议之后,我们到甘肃南部的夏河藏区参观考察。那里有著名的拉卜楞寺,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是西藏以外西北地区的最高佛教学府及最大寺院。我们住在寺庙附近桑科草原的一个著名渡假村。时近下午,我与几个同伴租了藏民的骏马,在大草原上悠闲地任马儿四处游荡。早就听人们说,草原的气候一天数变,而且说变就变,没想到我们就赶上了这样一日数变的气候。刚刚还是兰天白云,转眼就是电闪雷鸣,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离住地很远。
天很快暗下来,我们迷失了回去的方向。大暴雨转瞬即至,狂风与冰雹打得我们惊慌失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驯良的马也开始焦躁不安。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只见两位藏民策马赶来,一位将我一把掳上他的马,一位在前面带路,说是先到他们的帐篷去暂避风雨。我们毫无主意,只能一切听从,我被马儿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感觉就象飞起来一样,如果不是马背后面有牧民紧紧地扣着我,我想肯定是会摔下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差不多要筋疲力尽了,在马背上颠得骨头关节象要散了架似的,浑身上下又湿又冷,不住地打寒战。终于到了一个方圆百里没有人烟的破旧小帐篷。牧民的妻子迎出来,神情十分镇定,好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点不值得惊慌。她将我们带进那风雨飘摇之中宛如一艘破船的家,屋里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藏族小孩,在看不清底色的毯子上趴着,亮亮的眼珠在昏暗的灯光里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牧民赶快将帐篷边缘扎牢,其妻则迅速生起牛粪火给我们取暖,又麻利地跑到外面,挤了一小桶牦牛奶,分在几个又破又脏的大碗里。我们端起来将那又腥又涩的奶一饮而尽,觉得身上的寒气一下子驱除了不少。在烤火吃青棵粑时,孩子们围上来依偎着我们,握着那一双双粗糙的小黑手,我忍不住将他们揽进怀里,紧紧地亲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牧民的妻子打开家中唯一的小箱子,给我看其中的宝贝,那是一箱最尊贵的宗教祭品和活佛画象,是他们家的全部财富和精神寄托!我的心刹那间被宗教的神力震憾了。是啊,在这个荒无人烟、气候恶劣、狼群出没的大草原里,户户牧民都住得很分散,如果不是宗教的凝聚力,他们何以战胜孤独和恐惧?如果没有宗教信仰的支撑,他们又何能忍受这样严酷的生活环境?我向来不信神,可面对质朴的牧民,我感到了我们这些久居都市芸芸众生的可悲,我们在职场、官场、情场与他人相争,面对自然与上苍,真的有如碌碌的蚂蚁。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象牧民这样的坦然和无惧?这样的质朴和虔诚?
烤干了衣服,吃饱了肚子,到了该与牧民们告别的时候。我们倾其所有,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贫苦的他们。我知道,与他们的情意相比,这些东西是不值钱的。在他们救助我的那一刻,我甚至还有过一丝恐惧,担心他们是劫匪,会将我绑架。直到今天,一想到此,我就为自己可耻的都市心态感到脸红。两个牧民将我们送回住地,这已是五个小时以后。时近晚上十时,营地的人们以为我们出事了,找我们的队伍完全放弃了希望,因为草原里有沼泽和野狼,有人曾被二十多头狼围而分食。我们的生还也算一个奇迹吧,想起来是很后怕的,但我知这是牧民的恩佑。那破败的帐篷和看上去很脏的一家人给我的启示,是我今天一直向善的动力。我想有一天我还会回到那里,回到那茫茫草原、小小帐篷,找寻我的精神血源,我的灵魂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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