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個人永遠無法看見自己,只有當妳站在鏡子面前,清清楚楚仔仔細細打量鏡中的那個人,妳才會驚訝地發現:這就是我,我原來是這個樣子.
遠離家鄉負笈來美,生活在另壹個國度,因為背景的不同,因為文化的差異,就不得不打開自己的眼界,懂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做人,壹切都是全新的,妳突然沒有了過去,只是壹個在異國他鄉尋找夢想的人.這個時候,妳才會有站在鏡子前面的感覺,從另壹個陌生的城市裏開始認識自己的故鄉.
我就是這樣壹個人,在武漢出生長大,可並不了解武漢,也不喜歡了解它,我把自己當成這裏的過客,因為我相信早晚我會漂泊遠行,就這樣忽視自己天天生活的地方,過著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日子.而這次,人在旅途,飄洋過海回來,不僅僅是為了那思鄉的胃,我要找回我的故鄉,因為心中已有壹面鏡子,透過歲月的微光,帶著自己的回憶,也被回憶審視著,我要看看鏡子裏的故鄉,鏡子裏的武漢人.
看到了,它還是它,只是有所不同,就象壹個人心裏發生了新的愛情,那樣的特別那樣的另人欣喜.
武漢就是這樣壹個特別的城市,它是"千湖之省'湖北的首府.多水的城市,富於靈氣,我的想象空間我的青春歲月都留在了這裏,武漢的特別在於它的大江大河,在於它身處中原,兼容東西南北的文化,在於它歷史悠久,古韻深厚,從春秋時期伯牙子期覓知音的古琴臺到煙波浩渺的黃鶴樓,從長袖當歌的編鐘樂舞到淵遠流長的楚文化,從清朝順治年間歸元寺的五百羅漢到半殖民地時期的洋房和鐘樓,…..壹派滄桑古貌,壹派高天厚土.
武漢的另壹個特別是它的天氣,武漢特有的夏天讓許多南來北往的外地人領略了壹種無法見識的悶熱,熱不怕而悶難忍,然而久居武漢的人至少有壹半會說:夏天要的就是這份熱,不熱妳過什麼夏天?雖然武漢的氣候養成了我急躁火爆的性格,但經歷了二十四個如煎如炸的炎夏,走到哪兒的夏天也不過如此,和武漢壹比只是小巫見大巫了.
武漢的女孩,靈秀清新,不象四川女孩那樣妖嬈,也不象上海女孩那麼自命不凡,她們不過分,也不土氣,妳時常有機會看到她們柔和的臉上,有壹種精明堅忍的神情.武漢的女孩溫柔的時候說話聲音很細,象壹根細而堅韌的尼龍線,柔弱而堅強地勒到妳雙手出血也不會被拉斷.大街上讓人眼睛壹亮的武漢女孩到處都是,她們有敏感而驕傲的尖下巴,看到漂亮的武漢女孩讓妳沒有辦法,除了眼睛大吃冰淇淋,無論妳怎麼驚嘆,她還是那麼漂亮,她生來就是那麼漂亮,與妳無關地漂亮著,這種美多少顯得有些殘酷,妳僅僅只是這種美的過客.
回到武漢的第三天,是入冬以來最陽光燦爛的溫暖日子,在街邊的早點攤前的條椅上坐下,還沒有等到自己叫的熱幹面,已經聞到了那芝麻醬的濃香,那是多少年來心裏向往的味道,壹顆懷舊的心遠遠拋開了對異國自由寧靜富裕生活的迷醉,而有了壹種對自己生活過的城市的深深的自珍.
走街竄巷,裏弄民居,輕快悠揚的音樂開著,開著窗子的廚房裏飄出來瓦罐燉雞湯的香氣,年輕的嫂子吃到壹半的菜包子還留著擦上去的口紅印,頭上做了花花綠綠的發卷,有陽光的地方,底樓人家拉出了麻繩,把壹家人的被子褥子統統拿出來曬著,新洗的衣服散發著香氣,花花綠綠的在風裏飄,小小的陽臺上曬著家制的梅幹菜,掛著腌制的臘魚臘肉,也有年輕的母親,穿了壹件縮了水的舊毛衣,用潘婷在洗頭發,兩三歲的孩子在壹邊玩水,太陽下面那濕濕的頭發冒著熱氣.還有修鞋的師傅,圍著黑色油亮的圍腰,坐在街口,乒乓地敲著壹只高跟鞋的細跟,補上壹塊新橡皮.旁邊的小凳子上坐著壹個穿著利落的女人,光著壹支腳等著修鞋,嘴裏正罵罵咧咧地數落著次品鞋子的奸商.
武漢的市民生活就是這樣,這是普通武漢人生存的地方,他們是社會中的大多數人,有溫飽的生活,不可能大富大貴,走在人前體體面面,不可能飛黃騰達,經濟實用,小心做人,遵循著市井的道德觀,勤勉而知足地支撐著自己的幾口之家,希望壹年比壹年好,可也識時務,懂得離開空中樓閣,商場職場上的殘酷和算計,情場上的歡愉與悲傷,菜場上的計較和兇悍,處於經濟變革時代的惶惑和疲憊,日常生活的安祥與實用,還有武漢人對它的重視和喜愛,這就是武漢人的生活底色.也是整個武漢最真實開放的空間.喜歡這樣的壹份輕松和實際,精明和進取,沒有什麼可矜持的.誰也用不著在武漢人面前擺譜,武漢人對自己討厭的人非常直截了當,對自己認同的人非常親切慷慨.
走進靠近三陽路和濱江公園壹帶的壹家名為"老街"的咖啡屋,輕柔的音樂,淡淡地從天籟飄來,墻上的畫有壹點異國情調.年輕的武漢人,心中向往的,還是有些洋派的東西,包括這裏暖暖的咖啡香,都讓人想到壹點點與漢味的不同,但也沒有洋派到溫和的中國胃不能接受,這就是武漢的氣息,讓走遍天涯的武漢人都懷念的氣息,客人都整潔清爽,有些閑錢又積極進取的樣子,又不高貴逼人.幾盤甜點,壹壺水果茶,這裏的消費,讓大款以外的許多人覺得舒服.
旅居海外多年的武漢人返鄉後也許已經不習慣家鄉的臟,亂,冬天無暖氣和擁擠的生活,壹個城市不被贊同的弱點尖銳地顯示在他們面前,對我而言,寄希望的只是這份靈魂的回歸,讓負重的心有沈思冥想的間隙.幾年未見,武漢的街巷,房屋乃至風土人情都相對固執地保留著原來的流風遺韻.說起來我是在長江大橋下蹦蹦跳跳長大的.童年記憶的碎片依稀可尋,我剪修著自己的歷史,曾經淡忘的原來竟是款款深情,曾經疏離的也許只是不敢逾越,曾經遺憾的終於得到了溫柔的回應.人有時真怪,在兩個差別很大的地方分別居住過,便仿佛擁有了兩種心態,兩種人生.但壹回到故鄉,妳隨時可以從中支取幸福的片斷,就象風起時,把手插入溫存的口袋,這樣,未曾揮霍的幸福就會化為壹種持續的力量,珍藏的記憶也永遠不會消失.鏡子中的武漢人,凡俗,自在而隨意.鏡子中的武漢,已經超脫了具體的缺憾而溫柔地存於我的心中.
武漢,妳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