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到了。
志文楼层同班三个宿舍的计划出去搓一顿,志文心里直犯嘀咕:去吧,又要
花钱;不去吧,这班里的活动自己老不参加也不是个事儿。中午刚要午睡时,传
呼器响了,蒋立信接了,然后喊志文下楼去接电话。志文忙跑下去,心想谁会在
这个时候给自己电话呢。
再上楼时,他们都已经在床上,蒋立信笑道:“鲁志文,哪个老相好来的?”
志文又笑又气,道:“你瞎扯什么呢?恶心不恶心──是家教的小孩他妈打来的,
让我晚上去他们家过中秋节。”他们也笑起来,郭涛道:“同志,话不是随便说
的哦!”蒋立信道:“鲁志文不是说他同学要来嘛,我以为是他同学呢!”志文
一时不好再开口,也上床去睡了。
下午下了课,志文就去王可家。王可才上初二,可是个头已经与志文一般高,
加上他当医生的妈妈的良好的营养搭配,他比志文倒还壮实些,这一点让志文颇
为尴尬,那情形仿佛自己倒是王可的学生。按理,今晚志文没课,不过既然被王
可母亲邀请来,就不得不回报一下。于是,他一到王家,就进王可的房间,检查
上次给他留的作业:数学只做了判断题和选择题,物理倒做完了,不过志文怀疑
他抄了后面的答案……“总比没抄好些吧”,志文一边对答案一边感叹。王可母
亲已经泡了一杯茶端进来,问:“他做完了没有?错得多么?”志文起身接茶,
又如往常般支唔了几句。
后来王可和他父亲一起回来了,他父亲工作的厂子离王可的学校很近,这爷
儿俩就每天同出同归,一起在王可父亲的单位食堂吃午饭,所以有时候志文特别
同情王可,他的许多顽劣之处也就懒得和他父母一一说了。王可母亲做了几样菜:
泥鳅钻豆腐,板栗烧子鸡,蒜苗烧肉,凉拌黄瓜,还有猪肝汤,志文在学校虽说
也偶尔买些好菜,但感觉很不一样:在学校总是觉得被食堂宰了,而且菜是大锅
菜,色香味自然要打些折扣,而在王可家里就完全不一样了,饭菜免费不说,做
得又干净可目,加上王可家开饭比学校要迟一个钟头多,正好饥肠辘辘地饱餐一
顿。当然他深知王可家的意图,为一顿饭,他必须提前一个小时到达或离开,断
没有一到就吃饭或吃完饭就走的道理,而且王可母亲在给他每月八次约三十小时
家教的八十块钱工资时,脸上就不用表现出一点点愧色了。志文明白这一点,深
为成人的心机折服,但对他们一家还是满有好感,他们让他有机会逃脱学校宿舍
和太过熟悉的人群,有机会站在自己主流生活的外面进行观察和反思;而且他们
给他的家庭亲友般的温馨令独在异乡的鲁志文感觉亲切而满足。
席间,王可不断地给志文夹菜,还道:“鲁哥哥,你多吃点么!”他母亲一
边道:“你不要给哥哥夹,他自己夹好了,要么再另外拿副筷子来。”志文连忙
说“没关系没关系”。他们一家三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志文又要装做入神听
的样子,又要回答问题,所以总是最后吃完的,好在王可母亲很体量,总是留一
小团饭在碗里拨弄来拨弄去的陪着志文说话吃饭。末了还问志文:“要不要再添
点饭?”志文的肚子早已经膨胀到最大限度,连忙极为诚恳地谢绝。
饭后,王可根本没有学习的意思,他父母也就未催促,四个人便围在桌边聊
天聊了一会儿。王可提议和志文下象棋,志文红脸道:“我不会。”“哥哥那么
聪明,怎么会不会下象棋?”“哥哥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哪里象你呢。”王可
害羞地笑,然后问志文平时都干什么,志文很尴尬,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爱好太少,
虽然对集邮音乐等有点爱好,但也只是每个人都能称之为爱好的那种程度罢了,
这情形颇象打八十分,志文的主牌──学习差强人意,而副牌──各种爱好却弱
得不得了,整副牌只是陪着别人过招罢了,就象他的生活不过是跟着别人去上课
自习吃饭睡觉而已,实在没有什么可令人大叫一声“哇拷”的奇异之处。
后来又对着天上的月亮赞美了一会儿,志文竭尽所能地搜刮自己腹中有关月
亮的知识,王可只是不时地点头或“啊啊”几声,九点多时志文实在熬不下去,
便说道:“我们看会儿书吧。”王可母亲笑道:“真正是陪太子读书了──我们
家王可从来就不知道读书是自己的事情,难不成是我们的事?或者是你鲁哥哥的
事?”一壁说一壁递给志文一只削好的苹果,志文笑笑,待她出去,便带上门,
这正是王可所期盼的。
十点后依然是王可父亲送志文回来,一路上说些国家国际大事,志文并不感
兴趣,只是听,偶尔帮他说全“切尔诺梅尔金”之类的外国人名;从偏僻的合作
化路拐到黄山路时,志文道:“王师傅,您回去吧;底下不要紧了!”王可父亲
又说几句闲话,才掉头回去。志文又骑上车,没走几步,就看见路旁有一对情人
在中秋的月下隔着自行车正吻得如火如荼,志文一时心如撞鹿,几乎把持不住自
己的车子了。
校园的草地上坐了许多看月亮的人,三三俩俩的,围着烛光打牌或者聊天,
志文想“快乐是他们的,还有那些情人们的”,存了车子,回宿舍了。
他们正在为去天堂寨打点行装,志文知道这热闹也不属于自己,便戴了耳机,
写这学期的第二封家信。并没什么大事可写,写了一页,说自己过生日那天吃了
些什么,钱还够花,而且马上又要领取这个月的家教工资了,家中不必担心自己
在外面省吃俭用什么的,然后就挨个问家里人好,问妹妹志芳的学习情况,问爷
爷和外公外婆的身体情况,问堂嫂生了个男的还是女的,好歹凑了两页。然后是
给刘钟写信,却不知道写些什么,又不能象家信那样糊弄,写两句就停下来想一
会,想一会心思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只得再回到原来的思路。蒋立信熄了大灯
上床,志文想写完信,又磨蹭了一会儿,蒋立信终于忍不住,道:“鲁志文,你
能不能早点睡觉?你不去玩,干吗要别人也精神不振地去呢?真是小人!”志文
一时怒起,回道:“谁是小人?何必以你之心度他人之腹?……”再看方焱郭涛
也已经上床,便不好再说,收了纸笔,慢慢洗漱了,恶狠狠地想:真做一回小人
又如何?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上路,志文醒了又睡,后来方焱起来
去教室,又醒一回,他懒得起来,一直在床上半梦半醒得赖到十点,再看宿舍里
只有自己一个人,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起来。
晚上去洗澡,以为人不会很多的,不想快七点时赶到澡堂门口,居然还要排
队,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这学校里的人口已经爆炸到这种程度,却没有人来
问计划招生的事情。轮到他换钥匙时,七点的铃声响了,里面的老头便道:“不
准进了!”志文忙道:“大爷,我已经等了好久了!总不成让我又跑回去吧……”
后面也有人跟着说“是啊是啊”,老头无奈,又放了几个,对后面的没钥匙换的
道:“你们进去随便和人合用一个柜子吧,必须关门了!”
澡堂里面一如志文想象的肉体林立,每个龙头底下平均倒有三四个人似的。
志文走进走出,找不到空处,后来只好在一个龙头下怯怯地放了东西,然后等那
个闭着眼睛陶醉地冲刷自己身体的人发慈悲,心里极怕那个人是和自己一样爱好
一洗一个钟头的。他每回洗澡,都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自来水冲刷自己的身体,什
么都不用多想,感觉净化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倒是自己的灵魂似的。同行是冤家,
有共同洗澡习惯的人在这个澡堂在志文的眼中也成了冤家了。
在澡堂这种地方,又不能随便看,志文便只是盯着水龙头,一边轻轻地在身
上揉搓,等了半天,自己都有些冷了,那人却仍然一副陶醉的神态,见志文不耐
烦,干脆转个身,背对志文了。志文无可奈何地耸下肩,还拼命想哼个小调来表
明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冷不防被边上的人拍了一下肩,转头一看,并不认
识的。那人指指他让出的龙头,让志文过去,志文真是受宠若惊,犹不敢信还有
这样的好心人,尴尬一笑道:“我并不认识你啊。”却又怕那人改变主意,慌忙
钻到龙头下去洗头。
一壁洗,一壁悄悄观察眼前的人,想和他说两句,可那人却似乎毫没有与志
文说话的兴趣,志文也只好忍了。自己记得不知谁说过,大家在澡堂是最平等的,
所有的人都赤裸,去掉一切社会的包装。志文却不以为然,倒想澡堂其实是最能
体现人类不平等的一个场所:赤裸的肉体有高大瘦小之分,健美弱陋之别,这是
上天赋予人类的不可更改的先天特性,你对这种差距无可奈何。就象眼前给自己
让位子的男生:高大,肩宽腰窄,两腿修长有力且覆满很性感的黑毛,让他联想
到青春和欲望;反观自己,刚刚一米七的个头,腹部没有突出的肌群也就罢了,
不知何时竟积了些让人尴尬的脂肪出来,两条腿褪了包装,显得短,而且缺乏肌
肉的力度和美感……他把自己放在那人的下风,自然又有许多感慨,待那人走了,
犹自冲了好几遍,直到老头上来赶人时才算洗完 |